老太婆還是馬上就要死了。她開始不吃也不喝。
死前,老人伸出一隻枯柴一樣的手,摸摸她的臉,說:“叫外婆。”
那張醜陋的幼小面容上流下一行眼淚,她喊:“外婆。”
老人又說:“你叫阿仁吧。”
醜丫頭說:“我叫阿仁。”
老人最後笑了一下:“好。你現在記著。你有外婆了。你有名字了。無論別人怎麼樣看你,你都是一個人了。人就得要活下去。”
後來,無兒無女的老鰥夫顧老頭收了個養女。
顧老頭有半吊子的醫術。卻在鄉下當遊醫。他也是個奇奇怪怪的人,對阿仁說:“你這個姓和小名都挺好,不用跟著我改。我再給你取個大名。叫做仁憫。”
衛仁憫。
☆、第75章 大結局倒計時(一)
自從在湖邊發現了釘螺,阿仁的神經就緊張起來,鎮日地拿著一把鉗子翻撿草叢水塘、溝渠。
她還神經質地經常蹲在那去觀察別人的糞便。
人人皆以為病。人人繞道走。
阿仁翻爛了顧老頭的幾部醫書,最後終於下了決定。
然而她也最終沒有做到她想做的事。
她是被抬回來的。一雙腿,一雙胳膊,差點被打廢了。
她是被幾個村民抬回來的。其中一個村民曾被顧老頭救過,對顧老頭說:“顧大夫,您給我們看病,是個大好人,活菩薩。恩情我們一輩子不敢忘。只是不管孩子,就是害了她。趕緊給孩子找個夫家吧。”
村民走了。顧老頭最後蹲在養女跟前,嘆了一口氣,問:“把你的經歷,都跟我說說?”
養女的黑麵皮顫了一顫。
半天,才聽她咬著牙吐出四個詞:“官府、豪強、宗族、鬼神!”
顧老頭啪地拍了她的腦袋一下,又嘆了一口氣:“你還記得那場鼠疫嗎?”
阿仁渾身一抖。像是想起了什麼非常恐怖的回憶。
六年前,阿仁十二歲,和養父在雲南,經歷了一場鼠疫。
阿仁至今記得有一個因鼠疫而死的詩人臨死做的詩。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拆堵。
?晝死人,莫問數,日色慘淡愁雲護。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須臾風起燈忽無,人鬼屍棺暗同屋。
烏啼不斷、犬泣時聞,人含鬼色,鬼奪人神。白日逢人都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田禾無人收,官租向誰討?
?我欲騎天龍,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灑天漿,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歸,黃泉化作回春雨!”
寫完這首堪稱紀實的詩沒多久,年紀輕輕的詩人也死在了這場他描述過的大災難裡。
阿仁聽見父親輕輕問:“你覺得,鼠疫可以避免嗎?”
“鼠疫這大肚子病又有干係?”阿仁最後還是反問。
顧老頭卻說不相干的話:“你知道那場鼠疫最後是怎麼上報的嗎?我那時在一個縣令家裡當大夫。見過那邸報。至今記得。”
他慢慢地念出來一段話:“慘痛!慘痛!縣邑良民死者十有六七,餘勉力為之,終止,活民之二三。”
“怎麼會只有十之六七?”阿仁認為這是胡說。她親眼所見,馬車途經三天,經過了無數過去人煙鼎盛的鎮子村落,從沒看到過活人。
“傻孩子。官家嘴裡的‘良民’,難道還指那些活不下去就造反的窮人嗎?”顧老頭摸摸她的頭髮,溫聲說:“我給你看看傷。”
這孩子總叫他想起他年輕時候,剛剛踏入這時代的世間,以為自己能靠著很多東西改天換地。只要叫百姓改善衛生,就能避開很多病。
最後現實只是輕描淡寫地,教他一輩子心灰意冷。
別名大肚子病的血吸蟲病,不過是這一個時代窮人所經受的折磨,在疾病上的一個縮影罷了。
他那時剛到這世間,心高氣傲,遞上一封摺子,上書此病來由。提議組織人手滅螺。
訊息一級級往上遞,遞到哪一級,也不知道怎樣,就杳無音信了。
他日日催復,也只得得到一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一搓的動作。
要錢的動作。
“這是要老百姓命的訊息!”他氣得口不擇言。
對著他的,還是那個搓大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