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原來沒有名字。因在族裡中排行第四,所以人家叫她崔四娘。後來又因她眉毛天生就纖秀非常,給改了一個花名,喚作崔眉。
崔眉的格調已經很不俗,往來經常有大客。所以她就有了一個伺候的丫頭,叫做雪鸚鵡。這丫頭是個好孃姨(歡場裡的傭人),且眉清,嘴甜,勤勤快快地,賽過一個夥計。
但是崔眉不喜歡她。
雪鸚鵡最大的醜處就是腰粗,上下看不出曲線。崔眉就經常當著面叫她“折腰”。
“雪鸚鵡、雪鸚鵡,花開正好且去折。哎呀呀,叉手央奶奶:折不下腰,折不下腰。”崔眉翹著又小又尖的腳,靠在妝臺旁,攬著銅鏡這樣清唱的時候,雪鸚鵡總是臊得滿臉通紅,又是恨又是哀求:“姑奶奶,姑奶奶,你…可憐可憐我。”
歌聲傳出簾子,順著草木的清香,在春風微醺裡遙遙傳開。不時有人竊笑。
崔眉根本不理睬她的哀求,每次只是拿眼斜睨著雪鸚鵡,一個勁笑。
“姑奶奶,心肝兒,雪鸚鵡若是招你了,我使人打她一頓,再給你換個乖覺的就是。”領家有時候這樣對崔眉說。
崔眉正在梳妝,看了看銅鏡裡的黛眉畫眸,啪地一聲把木梳子拍在桌上,說:“我不。我就要她。”
領家夾起皺紋,一隻嗡嗡地蒼蠅陷進這皺紋裡,老太婆皺著眉笑起來:“心肝兒,你真是頑皮。那丫頭孃姨裡的好料,得罪她幹嘛?”
崔眉不理會她。她丟下那被拍斷了一根木條的梳子,又細細地拿筆描著一雙本不須多添彩的秀眉,滿意地左攬右照,才扭過頭指著自己,對領家說:“不算太老吧?不算太難看吧?”
老太婆領家看看她額前的菱花,看看她的桃花香腮,柳葉長眉。紅潤潤嘴唇,嫩生生肌膚,一溜兒春水汪汪的眼,上邊還有遙遙的青山黛黛仙人一樣眉。
領家忙笑道:“心肝兒,你才十七,小的比不得你,老的更比不得你。”
崔眉笑了:“既然我不算太老,也不算太難看,那你怎麼還不出去?”
領家的皺臉頓時拉了下來,她盯著崔眉,過了一會,這老太婆才皺著眉笑,一摔簾子走出去:“好心肝,你最明白。”
過了一會,崔眉還能隔著簾子聽到她大聲教訓雪鸚鵡的聲音:“崔奶奶疼你,你得識趣!聽說美人身邊多養人,你瞧你這歪瓜裂棗,還不惜福!”
崔眉就坐在屋裡又開始唱曲兒,伴隨著外邊的教訓聲,對著銅鏡裡的自己說:“叫她走?媽媽,你真是!一株搖錢樹,誰真願意走開?”
過了一會,雪鸚鵡哭哭啼啼進來,對崔眉說:“奶奶,是領家要我走。我絕沒有走的心思。”
崔眉說:“哦。”
她百無聊賴的擺弄著梳子,輕輕叫道:“折腰?”
這次,雪鸚鵡沒有說別的話,只是哭著應了。
而隨著崔眉名氣一天天大起來,蜈蚣蕩所有好院子裡的人都知道了崔眉是個搖錢樹。也知道了崔眉的不好惹和刻薄。
曾有一位客人是個才子。這是個酸秀才,每次一喝醉,就高唱:“安能崔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他自詡是風流佳客,剛從崔眉雪白的肚皮上爬起來,就飄飄欲仙地品評了一句:“可憐崔娘不識字。”蜈蚣蕩裡絕大多數的女人,包括許多的花魁,都是不識字的。
崔眉的確也不認識字。崔眉的確也冷笑著把他一腳從床上踢了下去。
私下裡,誰都在議論這個當紅的女人。“她仗著這臭臉,不好惹的很。”雪鸚鵡呸了一聲,豎著眉毛說:“等她老了……等她老了!哼,一個婊、子。窯|子裡的苦頭有夠她吃。”
紅姑娘老了,從一等,落到二等、三等,最後人老珠黃的落到蜈蚣蕩最底層的窯|子裡去。雪鸚鵡說:“老孃打小歡場裡養大,這樣的見過的多了!”
這一天崔眉正在梳妝,雪鸚鵡進來說:“奶奶,領家新買了個小丫頭,說是要放在您隔壁這屋。只是怕這孩子吵著您。”
崔眉冷淡道:“放吧。本來就是臭男人高聲嚷嚷進進出出的地方,還怕什麼吵。何況這院子又不是我的,問我做什麼?”
說是這樣說,但是第二天不,白天大中午,崔眉沒客,渾身疲乏,準備睡下,整個蜈蚣蕩也很安靜,除了偶爾有一些日夜遊蕩煙花的浪蕩子,大部分蜈蚣蕩的女住客都在補眠。
但是崔眉想睡一會的時候,隔壁的罵聲一浪高過一浪,而那哭聲也一山高過一山。
崔眉側耳聽了一會,那個罵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