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金湯穴裡; 應該有自動甄選機制,只接納符合條件的人:是三姓,也得是水鬼。
他和易颯兩個,資質都差了點,所以上次在老爺廟才被扔進了蛤窩洞裡,差點餵了貝殼; 這次說什麼也得學乖點。
***
時近夜半。
羊尿胞光球少說也吹了有四五百個,大束大束地簇在一起; 薄透的尿胞間綠點蓬蓬,時聚時散,景象詭異; 卻也絢麗,丁盤嶺點了幾個人,讓他們帶著一半的光球去到槽對岸; 和這邊遙遙相對,又讓丁磧帶著人,把羊皮筏子搬到水岸邊。
這羊皮筏子是十二座的,不過這“座”不代表搭載人數,意思是有十二個“渾脫”:渾是“全”,脫即“剝皮”,手藝精湛的屠戶,宰羊之後掏空內臟,幾乎不傷及完整的皮張,硝制了之後吹氣使其脹滿,還能脹出個羊形,這樣的就叫“渾脫”,一個渾脫就是一“座”。
十二座的羊皮筏子,就是十二具空心脹氣的羊屍紮成方形,上頭捆了個可以蹲躺的木頭架子,這筏子有年頭了,充氣的羊皮都成了醬黑色,偏被燈光一照,通體油亮,看起來鬼氣森森的。
那閉目養神的老頭睜眼的剎那,宗杭沒來由地血脈賁張,覺得這鎖金湯大概是要開始了。
果然,一開始是敬水香,一根根線香燃起,底部拿燒熱燙軟的蠟迅速固定在沿岸的護欄上,夾岸相望,如兩根平行的火線,差不多延伸了四五十米長,煙氣細細嫋嫋,往上升起時被水浪氣一激,又紊亂成了一蓬一蓬。
緊接著,兩邊同時往下放出光球。
數百個光球,在龍槽上方飄散開來,有的落下,有的上揚,有的被大股的水浪激地不斷滾翻,兩邊的人都目光炯炯,也不知在找什麼,時不時還發出鼓譟聲:“這邊!不對不對,那邊,那個像!”
易颯拉住丁玉蝶問:“這就是你們丁家的找水眼?”
“是啊。”
“怎麼找?”
丁玉蝶興奮過度,眼睛只看得見無數螢火飄飛,哪有那個耐性給她解惑:“哎呀,你看就知道了!”
放屁,易颯一肚子火,真想一腳把他給踹下去。
倒是丁盤嶺在邊上聽見了:“水眼就是一團亂水裡的安穩地,這麼給你解釋吧,龍捲風遇神殺神,但它的中心地帶,反而沒那麼大破壞力;一團亂麻糾在一起,看似沒辦法下手,但只要能找到關鍵的那個線頭,一抽之下,一切都迎刃而解。”
“同樣道理,祖師爺認為,越是亂的水裡,就越是有那麼一個支點,可以立足,也可以立舟,這個點就叫水眼……”
話音未落,呼喝聲又起,丁玉蝶叫得最響:“那個!那個!絕對是那個!”
易颯循向看去。
看到了,光球放到現在,有一半多已經被水裹著漂走了,還有些半空炸開,可憐那些螢火蟲還未及飛高,就被排浪給打沒了——剩下幾十個,算苟延殘喘,高高低低,飄飄晃晃。
唯獨一個,已經落在水上了,晃個不停,有一陣兒被外力都壓扁扯長了,依然沒離開那個位置,像枝頭上冒出的一個花骨朵,任它風吹雨打,左右飄搖,就是不挪地方。
丁盤嶺身子一凜,喝了句:“就是那裡!丁磧!”
他大踏步走向筏子邊,邊走邊擼起衣袖,易颯小小吃驚了一下:這個丁盤嶺看上去貌不驚人,衣服下藏著的,倒是好一副健壯體格,一點也不輸於小了他二十好幾的丁磧。
但見他和丁磧兩個,分站羊皮筏子兩邊,彎下腰猛一用力,將筏子抬起來,做拋擲前的弧狀搖擺,眼睛死盯住那隨時都可能掛掉的光球,沉聲道:“聽我的,一、二、三!”
“三”字剛落音,筏子就飛了出去。
那些一直鼓譟著的,現在反齊刷刷靜了下來,易颯也屏住氣,死死盯住筏子的去勢,總覺得下一秒就會被浪頭打翻,頭皮都隱隱發麻……
哪知筏子捱了幾浪的水,四下險些翻覆了一回之後,居然在勢若瘋魔的激流狂湧間立住了!雖說立得不那麼穩,像針尖上頂碗團團亂轉,但沒漂走!也沒翻!
喝彩聲瞬間爆出來,丁玉蝶更是起頭,啪啪啪拍巴掌,易颯鬆了口氣,心裡不得不承認,這一手是蠻漂亮利落的。
回頭看宗杭,他也看得目不轉睛,嘴巴都閉不上了,半晌才喃喃:“你們家這個,可以去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丁玉蝶轉頭看他,那得意勁兒,就跟剛剛是他拋的筏子似的:“這算什麼,你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