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奕,似乎連鬢邊的白髮也未曾多添一縷。一個人春風得意之時總是顯得年輕。
董曉悅擁有沈氏的記憶和感情,可是見到毀了自己一生的仇人,卻沒有料想中的憤怒和激動,只是覺得冷徹心扉,彷彿連血液都結成了冰。
只有刻骨銘心的愛才能帶來刻骨銘心的恨,沈氏對譚孝純只剩下齒冷和漠然。
譚孝純打量了菩薩像一番,從香臺上抽出三支香,在蓮花燈上點燃,捏在手中躬身拜了拜,把香插進香爐,一撩錦袍下襬,在蒲團上跪下。
帶著檀香氣息的煙霧嫋嫋升騰。
譚孝純雙手合十,口中喃喃祝禱,望了望佛像,然後拜倒下去。
董曉悅隔著煙霧冷冷地看著他。
譚孝純感到後背莫名發涼,下意識地直起身,環顧四周,卻沒發現什麼異樣。
他以為是錯覺,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拜下。
一道閃電猛地劈開昏黑的天空,緊接著一聲炸雷,譚孝純毫無防備,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直覺此地不宜久留,草草地磕了第三個頭,打算立即起身離開,不經意間瞥了眼菩薩像,竟覺得那菩薩像似乎在衝他笑。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菩薩像又恢復了先前那悲天憫人的模樣。
大約是煙霧太濃看花了眼罷,譚孝純掏出汗巾擦擦臉上的汗,轉身便往門口走。
走了幾步之後,他發覺不對了。
門口就在眼前,滿打滿算也就是四五步的距離,可他走來走去,那門口卻始終在咫尺之遙,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他困在了裡面。
而且這煙霧也太濃了,一炷香會有這麼多煙麼?
一種原始的恐懼感從譚孝純的心底滲出來,為官多年的沉著冷靜此時也顧不上了。
前門出不去,他轉身就往後門跑,還沒跑出幾步,就聽得上方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這笑聲如此熟悉,彷彿來自他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
“你想到哪裡去,譚郎?”董曉悅坐在香臺上,兩條腿晃晃悠悠地垂著。
“你……你……”譚孝純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
“你不記得我了?”董曉悅從香臺上跳下來,俏生生地站在譚孝純面前。
“含蕊,你是含蕊……”譚孝純見她臉色平靜,不像是來索命的厲鬼,想來並不知道是自己派人殺了她,心下稍安,開始盤算著怎麼脫身。
“譚郎總算記起來了。”
“我怎麼會忘記……”
董曉悅含笑道,“那你記不記得自己說過,等考取了功名就來李家替我贖身,我們倆雙宿雙棲,仍舊做一世夫妻?”
“我……當年無權無勢,一介寒庶,毫無倚仗,即便進士及第,也只是個從八品的小官,李三春與朝中數位高官過從,我怎麼同他去搶,只好徐徐圖之……”
“哦,”董曉悅面無表情地道,“所以你娶了丞相女兒,原來是為了救我脫離苦海,還真是委屈你了。”
“含蕊,今生是我負了你,怪不得你怨我,”譚孝純蹙著眉,捧著心道,“可是我在朝中站穩腳跟後便去蜀州打聽你的訊息,可惜那時候你已經離開了,這些年我一直派人四處找你,只是天不遂人願,好不容易得到你在郢州的線索,等我趕到時,你已經……”
譚孝純哽咽了一下:“你已經香消玉殞……”
董曉悅垂下眼簾,低聲道:“我知道你來找過我……”
譚孝純暗暗地察言觀色,看她似有動容,心中一喜,沈含蕊從來柔順又心軟,當年他為了籌措考資將她賣給李三春,她也只是逆來順受地默默垂淚,即便成了鬼,也只能任憑他擺佈。
他正盤算著怎麼勸她放自己離去,便聽女鬼道:“你的人打聽到我在郢州,你還親自趕來找我,那一晚在月湖的畫舫上,我看到了你。”
“畫舫……那晚你也在?!”譚孝純一臉驚詫,瞪大了眼睛道,“你為何不認我啊含蕊?”
“我知道你也認出我了,”董曉悅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擦肩而過時你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你的眼神了,你認出了我,你害怕我。”
她莞爾一笑:“你是怕我認出你來對吧?因為我沒了美貌,你後悔來找我了,就是在那天晚上,你認識了江瑤。”
“我……”
“其實我根本沒想和你相認,也沒想沾你譚府君的光,是你小人之心,覺得虧欠了我,時時怕我來討債,那天我去渡口給江瑤送行,你做賊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