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說朝中有變,沈氏操持江左半壁江山居心叵測,北朝也有重臣風聞東帝病危想借此生變。雲伯父提起南北朝局時,嘆息深深,說只怕怒江即將再興兵戈,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轍。
阿彌對他雲伯父高深莫測的言辭自然聽不太懂,他只知道早已避世隱居在東山的爹爹因雲伯父的這席話,並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辭別了孃親和自己,隨雲伯父去了鄴都。
想著爹爹臨行交待自己的事情,阿彌靈活的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光腳前行如貓兒輕微,靠近佛像前跪坐的人身旁。
“娘,娘。”他拉扯著夭紹的衣袖,扁著嘴,裝作滿懷委屈。
夭紹聞言睜開眼,朝佛祖合十拜過,才轉過身摸摸他的臉:“怎麼了,阿彌?”
“娘,我一個人睡不著。”阿彌靠在夭紹懷中,言行舉止故作膽小,心裡卻想著:好在元琳那死丫頭不在,不然自己這樣被她看到又是一頓嘲笑。
夭紹溫柔笑笑:“阿彌乖,娘這就陪你去睡。”她跪得太久,起身時腳下微微趔趄,阿彌忙扶住她。
母子二人往東廂行去,經過廊下,溼潤細雨縷縷撲面,夭紹看著眼前朦朧難測的夜色,想起此刻鄴都劍拔弩張的局勢,不免又是一聲嘆息,低聲喃喃道:“不知道舅父的病怎麼樣了?”
阿彌也想他爹了,仰頭問:“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呢?”
夭紹柔聲道:“你爹辦完事就回來了。”
“娘,”阿彌猶豫片刻,還是問,“爹爹是去幫雲伯父和沈伯父為敵嗎?”
夭紹在這話下微微一驚,蹲下身與他平視,輕聲道:“阿彌為什麼這麼說?”
阿彌想起那天他在屏風後偷聽爹爹和雲伯父說話,雲伯父但凡提到“沈氏”時,必定一口一個“沈伊那廝”,語氣不善,咬牙切齒,似是恨極。阿彌當時摸著小下巴也很狐疑,沈伊伯父不也是爹爹和雲伯父的好友嗎?每次見到他們三個在一起,雲伯父雖然常嗆得沈伯父臉色泛青,沈伯父卻並不和他動怒,過後還是好脾氣地笑著,摸著阿彌的頭道:“誰不知道你雲將軍挾劍絕倫風姿無雙,何必在我面前這樣逞威風?何況孩子還在這裡呢,可別凶神惡煞地嚇壞他。”一句話便噎得雲伯父再也作聲不得。
他們相處的情景如此怪異,說他們關係好吧,他們卻事事爭吵不休,聽沐三翁翁說,這兩人在朝堂上吵起架時更是爭鋒相對、寸步不讓;可是說他們關係不好吧,平素逢年過節聚在一起時,喝酒聊天,卻也能和睦融融。
阿彌腦子裡一團霧水,想了想,才回答夭紹道:“雲伯父和沈伯父在一起老是吵架……”
夭紹問他:“那阿彌和元琳也吵架呢,你和她關係也不好嗎?”
阿彌皺著小小的眉頭,藉此忿然告狀:“元琳那死丫頭,蠻力無窮,囂張跋扈,仗著她比我大幾個月,就知道指使我欺壓我。”
“可是你和她是敵人嗎?”
“當然不是,”阿彌看著夭紹明淨的雙眸,低下頭,小手扯著衣角有些羞愧地道,“我們一起出去玩,有人欺負我時,她都是幫著我的。”
“那就對了,”夭紹溫柔含笑,諄諄教導他,“雲伯父和沈伯父就與你和元琳一樣,雖然平時相處看著有些口角之爭、互不相讓,但他們卻不是敵人。當有外面的人要欺負他們時,他們一定會互相幫忙,且視死如歸、絕不退縮。他們和你爹爹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永遠的兄弟。”
“兄弟?”阿彌默默記住這個詞,不忘問她,“娘,那我的兄弟呢?”
夭紹眨眨眼,笑容有些狡黠:“明年春天,你雲伯母就會給你生個兄弟了,還有啊……”她站起身看向夜色中的北方,低聲笑道:“在北朝你還有兩個兄弟,不過都比你小,以後見到了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們。”
“那當然,”阿彌小手拍著胸脯,驕傲道,“我是兄長,我照顧他們。”
“阿彌是個懂事的孩子。”夭紹很是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回到東廂,夭紹哼著童謠將阿彌哄睡,自己躺在一旁,輾轉難眠。阿彌因有孃親的陪伴,睡得甚熟。夭紹看著孩子睡夢中無憂恬靜的面容,在他面頰上輕輕一吻,悄然起身,掩門出了東廂,至書房案後落座,提筆在藤紙上剛寫了一行字,卻又止住。
房外雨聲中忽夾雜一抹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夭紹冷冷蹙眉,揚聲道:“閣下深夜冒雨大駕光臨,想必是有要事,何不現身一敘?”
風雨聲中有人輕笑,一襲錦繡綵衣自夜色中飄然而至。
來人在門外退了斗篷,躬身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