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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這樣一直退;就退到了一九九六年。

夏天。

路燈橙黃的光投射在地面;鋪張開來;如畫紙上漾出的一片微溫色彩。是臨近期末考的前一月;下了自習的真夏像往常一樣路過花壇前的自動販賣機;停住;又折回。

她的手摸進口袋裡翻出三個鋼蹦;塞進投幣口。等待可樂出來的那幾秒;心裡卻唸叨著資料練習冊上一道沒做完的數學題。然後;可樂拿在手裡的剎那;有什麼陌生的東西突然抓住了她的左腳。

清晰的觸覺順著神經末梢起伏延伸;瞬間傳遞到真夏還沒來得及安全擯棄數學符號的大腦裡不像是樹枝;更不像是貓撲過來的肉墊小爪。

她啊呀一聲就叫了出來。不敢看;只是握緊了可樂罐閉上眼就差沒跺腳地大聲叫:”鬼呀…”

在行道樹上被驚起的無辜麻雀們發出唧唧喳喳的抗議聲中;真夏終於聽見了一個不像鬼的怨怒聲音:”叫個鳥啊!”

愕然地低頭望去;一個十六七歲的邋遢少年奮力地趴住販賣機一側借力坐起來;又氣喘吁吁地頹然靠上去;嘴裡還發出”他奶奶的;疼死了”諸如此類的咒罵。

她蹲下去的時候看得更清楚了些。

明高的白底雙豎藍槓襯衫;在銀製十字架墜鏈下呈現出皺巴巴的姿態;帶著暗紅的汙漬深深淺淺;宛如潑墨出的層疊花朵。隱約露出肩胛骨輪廓的上方;濃黑的頭髮被斜照過來的路燈打出氤氳的高光;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腥味撲面而來。

真夏驚愕地捂住了嘴。而已經不太辨認得清原本模樣的少年;此時此刻卻瞪住了她:”喂!你蹲在這裡坐禪啊?!沒長眼啊?!老子都快要死了還不趕快幫忙送醫院!”

沒見過求救態度這樣惡劣的傢伙!真夏反應過來;一時氣憤得起身抬腳就準備走;卻在少年”喂喂”還沒叫完就開始猛烈的咳嗽聲中頓住。討厭;這個傢伙穿著明高的制服呢雖然說話沒禮貌;不過好像真的傷得很重

猶豫地咬住下唇;她長呼了一口氣;終於不太情願地背對著他蹲下去。

”幹什麼?”

”揹你去醫院!”

少年咳嗽聲漸小;抬起淤青了眼角的瞳仁瞟了她一眼;”老子才不要女人背!再說你這小樣;背得動嗎?!”

””

真夏覺得她一定是遇到了世界上最大男子主義的流氓。這個流氓明明都站不穩了;語氣也虛弱得時高時低的;每一句話末尾卻好像總是跟著跟著一個趾高氣昂的驚歎號;把她的頭啷噹一下子又一下子。

被扶起的少年像是魔術師塞到黑禮帽裡的白蘿蔔;拔出來就變成了瘦高瘦高的紅蘿蔔。他修長的手臂輕輕鬆鬆地攬過來;大半個重量便壓在了真夏柔弱的右肩上;於是隔著衣料能感覺到肌膚接觸的那一面;摩擦的微妙熱度。微微紅起的耳垂邊;對方溫軟的氣息近在咫尺。

一呼;一吸。再是下一輪呼吸;下下一輪。

瞬間飄進鼻子裡的;還有男生身上專屬的;雨後清淨青草般的味道。

不張揚的香。

真夏的心突然就沒來由到跳快了一拍。像是如鏡的湖面被小石子打了一個完美的水漂;漣漪泛起;又重新歸於寂靜。

自然是寂靜的。十六歲的少女;從小至大的優異成績及良好的家教早就練就一副波瀾不驚的心境。臉上總是掛著恬淡的笑。甚至沒有多餘的淘氣或天真的表情。書包裡永遠都是工整的筆記和高分的試卷。偶爾會去圖書館借閱的;也是這樣已不多見的文言古書。

不是沒有疑惑的。小時侯;明明也很活潑好動的;卻不知為什麼;十年光景晃過去;就長成現在的這個樣子。

連自己都很討厭自己。

書呆子。

路燈下被斜著攏短有扯長的兩個身影。男生大概是累了;除了偶爾低咳幾聲;沒有說話;一盞路燈;一個週期。四個週期後;真夏終於氣喘吁吁地站在了一家社群診所門口。

醫生拿了酒精和棉籤把他臉上的傷口一一洗淨。應該是很疼了。真夏看見他咬著下唇;身體微微顫抖;眉頭也難過地擰了起來;可這回卻沒有呼天搶地地叫著疼。

等到包紮完畢;她忍不住還是在心底偷笑了一下。眼前的男生左下頷和右眼角分別貼著一塊紗布補丁;比童話裡的海盜船長還要更像獨眼龍。他靠在病床上;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在付了不多的醫藥費後又磨蹭了將近十分鐘;真夏想他應該無恙了;打聲招呼準備離開;沒想到男生卻忽然睜開眼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