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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心目中,宣帝雖然攻於心計涼薄寡情,卻還是個正人君子。難道現在,他要讓我失去這唯一僅有對他的一點好感嗎?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仍舊維持著上次在長信宮前的那種嘲諷的口吻,只是嘲諷中卻洩露了幾分倦怠。

“子服過慮了,朕若是長夜難耐,這宮中多的是天姿國色、柔情似水的女子,朕何必自找麻煩,找你廉子服這等庸脂俗粉來掃朕的興致。”

我倒是情願他用這種態度對待我,看來他已經完全走出了許平君的陰影,也不過個把來月的時間。

忽然記起,明天,便是霍成君正式冊封為婕妤的大喜日子。

耳邊,宣帝繼續說道:“子服一定奇怪,朕為何要以此方式偷偷地把你弄進宣室。”

不錯,我確實奇怪,並且到目前為止還沒想通。

宣帝淡淡地笑,“原來,這世上也有令子服費解之事。”

這不廢話嗎?我又不是神,又不會掐指算命,這世上我猜不透的事多了去了。

“朕之所以這麼做,全都是為了子服著想。”他頓了頓,言語中的譏諷之味更濃,“倘若霍婕妤、甚而是未來的霍皇后,得知朕在冊封她的前一晚,召幸了子服,恐怕子服在未央宮的日子從此會不大好過。故而朕未曾下詔,而是命崔懷掩人耳目擄你前來。”

漢宣帝終於把視線從酒杯轉到我的臉上,卻只是停留了短短一瞬,便帶著些難以言喻的慌亂移開。彷彿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戴好面具準備停當才出現在人前,卻忽然發現那面具破了,根本遮不住他的容顏,那樣的一種慌亂。

我很感激漢宣帝這般設身處地替我著想,但感激不代表我會原諒他,原諒他對許平君、對司馬洛犯下的錯。

“子服謝過陛下的好意,但不知陛下夜召子服所為何事?”

也許我的聲音聽起來很像這春寒料峭的夜,也許這夜本就春寒料峭,宣帝不易覺察地輕輕一顫,但語氣非常地平穩,如同靜夜的湖水,流淌著的卻是不為人知的憂傷。

“朕很想再聽一次子服那wan的別離之歌。”

我怔住,隨即瞭然。他大概是想借我的別離歌,向許平君作最後一次道別吧。漢宣帝幽幽地念著《別離歌》裡的句子,陷入那此恨綿綿的思念當中。

“再會無期,遙遙不及,風慘雲愁,不如生離。自今而始,前事盡棄,容我留戀,只到天明。是啊,只能到天明,天明以後,朕便要負了平君,朕便要娶霍氏之女,將來還要立她做朕的皇后。”

這般哀婉悽迷眉目似月的男子,這般情深意重無奈別離的男子,怕是會叫那石頭人兒也哭成個淚人兒吧。那麼,我有一顆硬度遠勝過石頭的心。

“從陛下命崔懷把那藥丸送到椒房殿的那刻起,陛下就已經負了皇后,陛下親手斷送了皇后生的希望,時至今日,還有何資格發出不如生離的感嘆?還有何顏面再聽子服唱那別離之歌?”

說到這裡,激憤漸起,突然覺得一刻也不能容忍,容忍自己待在這個虛情假意的男人身邊。

他有滿口的愛,卻是滿心的功利。他在悲傷的時候,悲傷得真真切切感天動地,然後在不該悲傷的時候,輕易地就抹掉了那些真真切切感天動地。待蘇雲昭如此,待李美人如此,待許平君如此,待上官太后亦如此。

我移到榻邊,想穿鞋,卻沒找到我的鞋,索性赤著雙足下榻,腳掌貼在地上,萬年玄冰一樣的陰寒,可是再陰寒,也比不上宣帝的心。

然後,在下一秒,乒哩乓啷響聲震耳,卻是宣帝掀了案桌,酒壺傾翻,灑了一地的酒香,酒杯滾出去老遠,兀自骨碌骨碌不肯停下。

他指著我,暴怒,赤紅了雙眸,“你!你又有何資格來指責朕?若不是你給朕出謀劃策,若不是你慫恿朕不要放過良機,朕怎會一時糊塗,害了平君的性命?”

我驀地一愣,冥冥中彷彿又看見了我自己,我把毒死許平君的附子藥丸親手交給宣帝,宣帝問我:“子服,也認為朕不應該放過這個契機麼?”

我回答:“當然,此乃天賜良機,陛下沒道理放過。霍光膽敢謀害皇后,就是拿他過往所有的功勞來抵,抵消不了這等大罪。”

我又做了一次幫兇,可以說許平君是死在宣帝的不擇手段寡情薄恩,也可以說是我的自作聰明將她推上那條死路。

怎麼會呢?我用盡了所有的智慧,是為了保住她的命,為什麼到最後保全卻變成了葬送?

我應該自責的,可jing疲力竭的心,只感到荒唐,荒唐到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