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還鑲有一枚小銅鏡,叫做護頭鏡。
神衣和神裙的做工相當粗獷,基本上可以說是用蛇皮、熊皮、鹿皮拼接而成的。粗糙的針腳還在上面繡制了百獸圖,身上綴滿了五顏六色的綵帶和彩繩編好的麻花辮。
腰間扎著掛滿腰鈴的腰帶,初見時分腰帶上缺口的一枚腰鈴,已經被重新縫了上去,也就是老乞丐贈與莫愁的那一枚。
莫愁不知道二人之間究竟有多少年的交情,但她今天明白了,二人認識了多少年,這蘇剌薩滿就有多少年沒換過腰帶了。
蘇剌示意三人退後,清了場之後,她掏出武王鞭,掄圓了胳膊,把鞭子在空中抽出了一個極大的弧度,狠狠地抽向了地面。
啪……啪……啪……振聾發聵,枯木房簷上的寒鴉驚起一片撲簌簌的飛聲。
昏昏欲睡的幾人,登時感到從頭到腳的爽利。
蘇剌收起鞭子,點上香火蠟燭,而後挺直身板,雙手舉起,將神鼓與神鞭高高舉過頭頂。她抬臉面對著月明星稀的無盡蒼穹,一臉悲愴與哀慟,她高聲呼喊,“長生天啊!”
待綿長而悠遠的尾音消失在無盡夜空裡,蘇剌突然動若脫兔,她大開大闔地蹦跳起來,在原地轉著圈,頭部瘋狂地晃動著,惹得滿身的彩色布帶裹挾著長髮,上上下下地擺動著。
偶爾能透過布條瞥見一絲蘇剌的神色,翻著白眼,神情肅穆。
像極了……一個瘋子。
口中哼哼唧唧,唸唸有詞,比那日老乞丐所唱誦的好不了多少: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
鳥奔棲巢虎奔山,裘家遭難聘老仙……
老仙家住狐仙洞,扶困濟難保平安……
左手拿著文王鼓,右手執著武王鞭……
文王武王伐商紂,老仙揚鞭下高山……
翻山越嶺來赴會,燒香打鼓把神搬……
幫兵皆有通天技,且聽老仙把話言……
裘家五十三口人,只剩孤崽覆巢翻……
樹欲靜時風不止,子欲養時親難見……
千軍萬馬來聽令,調爾為其尋母顏……
裘家主母若相見,速速前來見老仙……
……
蘇剌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綿長深遠,時而短促有力,她的神志已經不太清醒了,鼓點與唱腔也開始亂了起來,口齒愈發不清晰。
突然,蘇剌猛錘了一下太平鼓,高高躍起,而後身體僵直著,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緊接著,口吐白沫,雙眼翻拜,抽搐著滿地打滾。
裘致堯第一反應就是去救人,卻被莫愁給拽住了。
蘇剌說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大驚小怪,她決定再等等,靜觀其變。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蘇剌依然癲癇病發作了一般,從一會咬緊牙關,一會口吐白沫。
裘致堯終於忍不了,掙開莫愁的手,衝了上去,一面掐著蘇剌的人中,一面喊道,“愣著幹什麼,找郎中去呀!”
莫愁依舊巋然不動,謝清明在一旁沒了主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在這時,裘致堯懷裡的蘇剌突然像詐屍了一般,“噌”地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給裘致堯嚇得一哆嗦,趕緊爬起來站到了一丈遠外。
蘇剌神情猙獰而痛苦,周身扭曲了許久,終於站定在原地,翻拜的雙眼漸漸有了清晰的瞳孔。
瞳孔慢慢聚焦,終於藉著月色與燭火,在眼仁裡倒映出裘致堯的的身形來,登時水霧漫起,淚珠在眼圈裡打著轉。
蘇剌緊繃的肌肉開始鬆弛下來,巴掌大的小臉上充盈著慈愛與悲痛交加的淒涼感,終於,她試探著哭道,“致堯……我的兒啊……”
蘇剌踉蹌著上前一步,想把裘致堯摟在懷裡,裘致堯卻向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躲避開了蘇剌撲面而來的熱情。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可真的劈頭蓋臉地面對這一事實,裘致堯還是很難相信,母親的魂魄會依附在這副陌生而年輕的軀體上。
不……不可能……這一定不是他的母親……
“致堯……是娘啊,讓娘看看,你還活著,是麼?”
裘致堯瘋狂地搖著頭,連連後退,向後躲避著,他不知道這不靠譜的薩滿究竟是有些神通,能把母親的魂魄招來,還是她只是個混吃混喝的騙子,只是頗有一些演技罷了。
可就在此時,一旁的莫愁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情真意切地給蘇剌叩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