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有回答,莫愁也不糾結,兩廂無言地對坐在竹林之下,一晚上的緊張與躁鬱都在一盞清茶裡被紓解了。管她是在誰的夢裡誰的心尖呢,如此靜謐卻不尷尬的處境,誰能說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愜意呢?
男人貼心地問道,“還冷麼,冷就再喝一盞。”
莫愁搖了搖頭,此時身體冷暖皆是虛幻,竹林是虛幻,眼前人是虛幻,溫茶就更是虛幻,唯有心底的平和是真真切切的,所以何必執著於形?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對麼?你不是不肯以真面目示我,而是我還沒想好,你的真面目。”莫愁這話說得平靜,她作為這個世上不可多得的怪胎,天生就明白萬事萬物沒什麼不可能的。如今和自己幻想出來的人對坐參禪,也不是不可行的。
“我也說不好,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我也不知自己生於何處,死於何時,我一日曆盡世間萬種,萬古如長夜地醉生夢死。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是一個人,是一縷魂,是一個執念,還是我也說不出來的東西……可你是我除了本我之外唯一能感受到到的人。我看不見你所處的世界,卻能看見你的本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已經千年萬載,不知從何起從何終。”
男人的聲音過分好聽,像讓人上癮的毒酒,恍惚間飄然有羽化登仙的快感。
莫愁問道,“也就是說,你已經伴隨我許多世了,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
男子的回答簡單明瞭,“是。”
如此一來,男子就不能是莫愁憑空幻夢出來的人了,他真實地存在,只是存在於一個與她不同的世界裡。此時莫愁想不通,但她也不著急,千年萬世輪迴不休,總有一天能想明白吧。
“你既然能看見我的心,那你幫我看看,我喜歡謝清明麼?”幾度入夢,幾度相逢,莫愁對於眼前男子的信賴可謂是超脫理性的。她總是不假思索地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這種信賴無關風月,更像是嬰兒對母體毫無條件的依戀。
“你問起這個問題的瞬間,不就有了答案麼?”男人的聲音緩緩的,不著一絲偏倚的情感。莫愁醍醐灌頂般覺醒,這世上哪有搖擺不定的情感啊,從搖擺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答案了。倘若真的不在乎不想要,早就心底無私天地寬了。
“那你希望我喜歡上他麼?”莫愁這問題問得沒來由,也造作,可在這摒棄五感只能以心相交的幻境裡,想到的就是說出來的,她無從掩飾。
“他也好,我也好,別人也好。我希望不重要,你高興才重要。”
莫愁心尖一酸,眼底竟氤氳起水汽來。她從不相信這世上有半點感情是無私的,可此刻她卻認定眼前人的話嵌滿了真摯。
“好了,你睡得太久了,這會有危險的。”
男人修長的手掀起一絲水霧拂去莫愁眼角的淚珠,眼前的竹海拔地而起,明亮的天光逐漸暗淡,茶盞甩向天空破裂成一片片犀利的竹葉。
莫愁閉上眼,她知道夢境在破碎,像墜入深淵一般耳畔狂風呼嘯而過,她的魂魄像被一隻大手猛地按回了軀殼裡。
莫愁驀地一睜眼,兩張寫滿惶急與關切的蒼白臉龐映入眼簾,她又醒了過來。
夜色依舊濃厚,半點晨光熹微的意思都沒有,明明在夢裡走了很久,為什麼時間卻流逝得這麼慢?莫愁看著瞳孔聚了回來,臉上已有一絲血色的阮語道,“你醒了?”
阮語周身是血跡,原本就乾癟到近乎腐爛的臉上扯出一種複雜的表情來,她一改往日裡冷冰冰的態度,可言語裡依然看不出什麼溫暖來,只是溫和地嗔道,“你不該捨命救我,我本就不該存在於這世上。”
倘若是往日,莫愁這種不著四六的性格一定會說,“你以為我想救你?我要不是垂涎你弟弟的美色我才不管你死活呢。”
可如今的莫愁稍稍挪了一下頸子,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的噁心,她失血太多了,雖然死不了,也夠養上一年半載了。她趕緊閉上眼緩了一會,平靜地道,“生死有命,去留你自己定,但好歹熬過了今晚,再從長計議。”
破廟裡又是漆黑又是靜默,謝清明幾度張嘴想要問問莫愁感覺如何,可話到嘴邊斟酌又斟酌,便悉數嚥了回去。他弄不明白莫愁對自己到底是喜歡還是厭惡,畢竟謝家拒婚對於一個女孩子而言太有失體面,她理應對他恨之入骨,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援助,著實讓謝清明摸不著頭腦。不由地生出一絲想為她做些什麼又偏偏無能為力的懊惱來。
就在謝清明天人交戰,與自己無端較勁的時候,草蓆上躺著的少女突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