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曾想,今日今時,此刻此地,那一片衣角,一聲脆鈴,一個倩影,不可預期地忽然間就敲響了他心底保留、潛藏的那片以為今生都不可能出現的思慕。
卻說榮三爺一行,由榮達伺候著進了安國公府的角門,馬車直接駛到了垂花門口。
榮三爺在還沒踏上岸之前,已經派人去吏部遞了牌子,候著當今聖上的召見。但帝務繁忙,並不是每一個回任的官員都能覲見天顏,榮三爺得了話,排在後日面聖,這是恩典。
老太太的上房裡,榮三爺帶著崔氏和阿霧一進門就前趨幾步,撩了袍子,三個人恭恭敬敬地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父親、母親,不孝子回來了。”榮三爺聲音裡有一絲哽咽,遊子歸家的鄉情不管真假,榮三爺做來都是水到渠成的。
“起來吧。”安國公發話。
旁邊伺候的人趕緊來攙了三人起身。
榮三爺瞧著像是老了些,眉間有了一絲褶子,但官威不怒而顯,讓那些瞧不起三房庶出的下人立時感到了朝廷三品大員的威嚴。
安國公看了甚覺欣慰。
老太太的嘴角很明顯地瞥了瞥,這麼些年她越發被奉承得連假意也不會做了,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是嘴角兩側的紋路更深了,戾氣越發重了,渾身散發出一股腐氣。都說老人該越老越慈祥,可在老太太身上一絲兒也是感受不到的。黑夜裡若看著她,還有些怕人。
大太太和二太太這兩年都略微老了些。大太太一襲醬金色團花褙子並紫紅馬面裙,眼角的魚尾紋添了不少,顯出一股疲憊老態,但面團團的臉帶著白潤的慈意,更像尊菩薩了。
二太太是寶藍繡纏枝蓮花鑲金色纏枝蓮邊沿的褙子,下頭一條粉色百褶裙,原本是挺好看的打扮,可抬眼看著她那張瘦皺的臉,就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了,一大把年紀這樣裝扮,也不想想她女兒都訂親要嫁人了。
榮四和榮五挨著大太太和二太太站在一旁,都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榮四穿著一襲紫粉裙,襯著她白皙的肌膚十分亮麗,頭上插滿了金簪步搖,脖子上帶著個至少四兩重的金葵花瓔珞麒麟鎖。手腕上層層疊疊套著三個金鐲子,阿霧懷疑她是不是把能戴上的首飾都戴上了。整個兒一“金女”。
榮五同榮四差不多高,比榮四豐腴些,但容顏更加秀麗嬌豔,額間墜著一顆大拇指指甲大小的明珠,看得人眼晴一亮。好一個端莊秀雅的姑娘。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榮五如今是眾所承認的“京城雙姝”之一,一身的貴女氣派,透衣而出,普普通通八分新的鵝黃衣裙,恁是被她穿著像個皇妃似的。
崔氏和阿霧打量老太太三人的時候,她們也同時在打量崔氏和阿霧。
崔氏這兩年過得極其舒心,豐腴圓潤了不少,比之在上京時的瘦黃憔悴,如今跟換了個人似的,一身兒的富態貴氣,白潤潤的一瞧就是個過得極暢心的婦人。身上到沒有特別打扮,但那衣裳的質地是上等錦緞,手腕上一個金鐲子瞧著不重,但是是累絲工藝,這工費只怕比金子本身還貴。不吭聲兒地就把二太太給比出了酸氣兒。
大太太是菩薩樣,就不好比了。
不過崔氏如此,也在眾人預料之中。上不受婆婆、妯娌之氣,中間有丈夫疼愛,下頭女兒、兒子孝順、爭氣,自然過得好,學政又不是個窮差,崔氏這副模樣,不出格兒。
但是阿霧就著實讓人大吃一驚了。
離京的時候,阿霧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身量也沒長,雖然十來歲了,瞧著還是個娃娃,矮墩墩,不過模樣從小就長得好,眉眼精緻得畫的似的,但小丫頭再漂亮也就亮亮眼睛而已。
再看如今的阿霧,那簡直是不得了了。
榮四掐著手絹的手恨不能將手絹絞斷了。榮五心頭也“咯噔”了一聲。
阿霧身上穿著那她在江蘇開的染坊新配出的顏色,取色來自上好青瓷的薄透之碧,帶著一絲釉色中的粉潤圓厚。方子是阿霧讓人深入擅長印染的苗蠻腹地去學的,九死一生換來的方子。因著這個方子,璀記的染坊短短兩年已經開遍了江南。
阿霧身上的衣裳就是顏色別緻些,做工也算精緻,但款式是常樣,偏偏穿在她身上,這就是那衣裳的幸事了。阿霧的頭上簡簡單單隻戴了一朵珠花,渾身上下就這一件首飾。
可就是這樣一身打扮,將整堂紫檀的傢俱和滿屋的金銀翠綠都比了下去。盈盈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脂粉汙顏色。
玉不足以喻其骨,秋水不足以顯其神。豔比雲岫出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