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那裡是絲綢、錦緞、絹帛的出入港。 身為裁縫的霍起,當然聽說過四川布政司的重慶、閬中、合川等地都盛產絲綢,‘川絲’也是暢銷帝國內外的俏貨,而翠微門附近集聚了川內各大綢緞商幫,是全川最大地絲綢市場,許多知名綢緞莊商號就是在翠微門一帶以經營布匹、棉紗等貨品而揚名帝國內外的。 裁縫一說到布料,就象石匠見到了石頭,色鬼見到了美女一樣,不看上一看,摸上一摸,又豈能甘心的?
再則,載運移民的客船,大多是四川最大的車馬行‘麻城約’商號所有,他們至少要在重慶停留三天上貨卸貨,也順便讓船上憋了好幾個月的‘移民’在重慶稍事休整之後,再繼續啟程,因此不管霍起要在重慶府買什麼東西,時間都儘夠了——當然,船上的移民,並不允許全都上岸去採買日用雜物,或者說不允許隨意進入重慶府城,因此這個時候允許離船上岸進城採買的移民,僅僅是眾多移民中的一小部分,其他大部分移民男女,都將被統一帶到‘麻城約’事先騰出來的臨時落腳點暫住,等到船隊啟程時再登船。
霍起霍裁縫就這樣帶著幾分茫然和鬱悶,在集市買好了家裡老少需要地一應日用雜物,他甚至還花了八錢銀子地西北‘銀鈔’,買下了兩匹苗人家織的苗疆土布,正好給他地老爹、老孃、渾家和一對兒女各做一身土布新棉襖,不管怎麼說西江贛州是暫時回不去了,一家老少肯定得在四川或者什麼地方安頓下來,每人做身新衣裳去去晦氣也好。 他又還順便給他十歲的兒子買了一個木頭的魔合羅玩偶,給小女兒買了一個女娃娃布偶。
在這之後,霍裁縫就轉悠到翠微門一帶的綢緞莊、布莊。 一家一家地看起來,各家店面內琳琅滿目的四方布料,有他以前見過的棉麻布匹、絲綢緞匹等衣服料子;也有從未見過的,譬如雲貴蠻夷部族織造的蠟染布、木棉布、火草布、藤葛布,譬如洋縐、毛呢、毛錦等等衣料。
品種如此之多的各色衣料,令霍起目眩神迷,流連忘返。 午飯也是在街邊小攤上,一個滷豬腸夾白麵鍋盔就解決了。 直到他肚子又覺得有些餓了時。 看看天色將晚,霍裁縫才戀戀不捨的向著朝天門碼頭趕去——‘麻城約’車馬船行包下地客棧,就在朝天門碼頭附近,很顯眼的一處所在,倒是不虞迷路找不著道。
天寒地凍,人也就特別容易飢腸漉漉。
當霍起看到河壩碼頭地空地上,擺了好幾個小攤擔。 各自都擱著幾條長凳,幾個泥敷小火爐,架著鐵鍋煮了又辣又麻的滷水,一些短衣打扮的腳伕走卒,幾個人一圈,正圍爐開吃,熱鬧喧譁,香味老遠都可聞到。 令得霍起大咽乾唾,匆匆的腳步也不覺隨之慢了下來。
而其中一個火爐圍坐的還是霍起同一條船上的移民,幾個月相處下來,卻也都是熟人了,遠遠就已瞧見霍裁縫走了過來,這邊廂自然大聲招呼著一塊兒吃。 又嚷著加座加筷子。
霍起走近了看時,卻是幾個人湊在一起‘打平夥’,把些牛肝、牛肚、牛口條、毛肚之類放入滷水中,邊煮邊吃,倒是熱鬧——這種小攤擔,用的多是水牛屠宰後地‘下水’,但也有攤擔專門以賣牛肉的小火鍋為營生,白蘿蔔煮牛肉,調和以辣味為主,一爐一鍋。 又熱又辣。 在天寒地凍的冬季倒也正相宜,甚至有長衫客人也忍不住站在街頭熱辣辣地吃上一鍋。 渾然不顧是否有辱斯文。 川中的水牛,肉質粗糙且味酸,向來不及黃牛肉那麼鮮美好吃,但其勝在極為價廉,水牛肉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沿江兩岸挑擔背背的苦力腳伕們最實惠的肉食來源,吃了給勁兼且驅寒,做苦力是少不得這等肉吃的。 那水牛肉自有銷路,餘下的心肝肚舌等牛下水,屠宰戶除了鮮賣地一部分,剩下的下鍋一煮,緊其血肉,多半也是折價賣給攤擔小商販零賣,基本上也就是這種在街頭巷尾做生意的小火鍋攤擔買來做食材的。 販夫走卒等食客‘打平夥’,每人再來上二兩番薯燒酒,一頓下來吃得酒足飯飽,稱心如意,這無疑就是大冬天最受人歡迎的吃食了。
霍裁縫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但他刻下正是肚飢,見船上地熟人相邀,也不多推辭,便自坐了下來,舉箸大啖。
說笑間,攤擔主,一個與霍起年歲相仿,約莫四十開外的男子,已經傾了一角番薯燒酒,總在二兩左右,遞到霍裁縫手裡,一邊笑著問道:“這位老表,莫非也是西江贛州人?”
霍起聽這攤主說話,地道的贛州府口音,他鄉遇老鄉,也是意外,笑著說道:“老表,生意好哇。 我家祖籍山西,洪洞大槐樹下遷民的時候,落籍到贛州府會昌,到如今已經有兩三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