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沁出一層冷汗。 皇帝眼神在昏黃的燈光裡隱晦的變幻,臉上偶爾湧出一抹掩飾不住的怨毒和陰沉的神色——皇宮大內之中,還有誰值得他相信,值得他託以腹心,寄以希望呢?
腳步聲橐橐入耳,皇帝放鬆肢體,氣息徐斂。 臉上掠過一絲陰冷神色,轉瞬即逝,心底深處卻在狂怒地發出可怕厲號。
眼中可怕地森冷光芒驟然消失,身在危境,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他不能引頸待死,只能行那假痴不顛之計,裝瘋賣傻。 矇混一時,待機而動。
他不能絕望,他要為自保翻盤而孤注一擲,賭這一局。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不都是註定在生死兩途中左右徘徊麼?
人生自古誰無死?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暈眩在這一刻襲來。 緩慢但是堅定而不可抗拒地向全身擴散,皇帝在逐漸失去清醒神識,昏昏入睡。
在徹底昏睡過去之前,皇帝只是在疑惑,朕——為什麼有這麼一小會的清醒?為什麼清醒之後,又重回昏聵?難道是暗下毒手之人,久未出事,故而麻痺輕忽?
天色漸漸放亮,丹房靜室之內,甚至可以隱約聽到內侍早起地輕微聲音。 還有那鳥兒在寒冬北風中艱難覓食。 啁啾怨嘆的孤寂鳴叫——冬日漫漫,北風呼呼。 我的春天,什麼時候,會來到?
紫禁宮城西面,太液池三海橫亙,中有萬壽山、犀山臺、團城錯落點綴,一池三山,煙波浩緲,其中廣植芙蕖荷菱,沿岸亭臺樓閣,美侖美奐。
每逢夏秋時節,芙蕖接天,花香十里,綠葉婆娑,水鳥啁啾,遙望煙波碧荷,宛如仙山瓊樓。
此刻時值隆冬,池水冰封,一望平疇,卻是一片雪白蕭疏,唯有遠遠近近的松柏不凋,蒼青翠綠,稍存一點半死不活的生機。
有了內線的秘密接應,高福臨混入西苑的想法,很快變成了現實。
數天之後地起更時分,高福臨趁著夜色的掩飾,匆匆來到太液池邊一個僻靜角落之時,十幾張健騾拉的冰床,已經候在了岸邊的冰面上,披蓑衣戴氈帽的二十幾個青袍宦官,正在悶頭搬運一筐筐柴炭果蔬、雞鴨牛羊之類的吃用之物——西苑丹房人齒繁多,又養著不少珍禽異獸,每日早中晚都要著人往丹房裡送米糧果蔬等許多吃用雜物,連飲水都要專門送進去。 除了肩挑車運之外,冰封之前還可用舟船裝載,隆冬上凍之後則可用冰床,一般都從‘積水潭’的偏僻處進西苑三海,從水面或冰面載運貨物比較省力輕鬆,只是需要上下裝卸、來回倒騰,稍微麻煩一些,但宮禁之中也只得這樣了,大內不是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地兒,疊床架屋地規矩又多又嚴,是不得隨便放肆的。
高福臨想摸進西苑行事勾當,就得事先弄到可以在西苑丹房中通行的穿宮牙牌,還得弄到可以深入丹房的特造關防和隨駕軍官勇士的冠服袍帶。 穿宮牙牌可以讓他最大限度的抵近丹房,而特造關防和冠服袍帶則能讓高福臨混入丹房地中樞腹地,餘下的事情,高福臨能不能順利見到皇帝,就純看他的武技身手和運氣如何了——穿宮牙牌、特造關防和冠服袍帶,高福臨已經透過他自己的一些人脈關係,付出不小的代價之後,事先弄到了幾樣真傢伙,誠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等內線安排好進入西苑的諸般關節事項,他就可以混入西苑行事了。
拉冰床的健騾,為了防備騾子在冰面上滑倒,蹄上都釘上了帶剌釘的鐵掌,冰床底下也釘有一些個鐵製小泡釘,與帝國北方的馬拉大車差不多是一樣地行頭。 這樣地冰床被騾子拉著在冰面上滑行。 若是放韁疾走,快得簡直象在飛一樣,鐵掌鐵釘與堅冰磕碰,還會發出極有意思地聲音。
宦官們裝卸完吃用貨物,也不管高福臨是何許人——他們這些底層的低階宦官,已經習慣了明哲保身,不該問地不問。 不該說的不說——徑直驅趕著騾子進發,遲了時辰時。 可沒有他們這些人的好果子吃。
在嗒嗒蹄聲中,高福臨無驚無險地混雜在雜役隊伍中,藉著茫茫暮色的掩飾,深入西苑。
松柏樹梢上地積雪簌簌,從北風掠過的顫動枝頭零零碎碎的掉落,化作雪霰、雪粉、雪末、雪霧,冰冷地漫過蒙蒙夜幕。 消滲在陰沉的黑天雪地當中。
高福臨已然蒼老的心,也在簌簌顫抖,血在燒,卻沒有一絲的猶疑,沒有片刻躑躅。
將近宮門,隱忍陰沉如高福臨這樣的積年宦官,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絲膽怯,鼻息在緊張中不由自主地粗了些許——
幾乎尚在垂髫之年。 高福臨便生活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