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遠遠的幾聲梆梆擊柝更點悠悠縹緲,抄手遊廊上吊掛著的幾個燈籠微微搖晃,散發著黯淡昏黃的燈光,不比斜月清輝暗淡星光亮堂多少,聊可照路,俾使晚宿早行的旅客不至於碰撞摔跌而已,這還是因了這家客棧是漢中府城裡最大的旅舍客棧之一,若是那等小客棧,便連這燈籠也給省卻了。
雷瑾一行人等便安頓在這家客棧西跨院的一處兩層小客院。與曹文詔談完公事,又與馮燭幽等綢繆纏mian,此時方回到客棧的雷瑾,甩著道袍大袖,無聲地哼著俚俗小曲,沿著抄手遊廊向下榻處踱去,貓行無聲,一付閒散的模樣。
猛地,雷瑾倏然止步,雙目寒芒流轉,宛如夜行獵食的虎豹,發現了什麼異樣的聲息,停下來傾聽確認一般。
夜風中隱約飄蕩著遊絲般微緲的香氣,如蘭如麝。
輕籲出一口氣,雷瑾臉上流露出古怪的神色,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昏暗的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低低的笑聲入耳,軟媚柔靡。
飄蕩如遊絲的微緲香氛忽然濃了些許,昏黃的燈光似乎突然間變得明亮,抄手遊廊似乎霎時間不再昏暗,因為嬌媚的美人兒笑靨如花,兩手輕提裙裾,一步一步從那廂輕盈行來,披帛飄飄,裙裾輕揚,小腰曼妙,嫋娜生姿,是那樣的明豔照人,是如此的容光四射,這惱人的夜半昏暗又豈能阻擋目光的穿越?只是更添幾分朦朧神秘的意味吧!
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
首先躍入雷瑾眼簾的,是趿著做工精巧的棠木屐上的一雙冰雪玉足,纖秀嬌美,其白如霜,誰謂一燈能照千年暗,此時何如玉足能生光?
輕衫薄籠,羅裙輕掩,玉樣溫潤、珠般膩滑的肌膚,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隱隱流轉著朦朧神秘的光華,直與天空的淡星斜月爭輝,此時此刻還有什麼比‘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更令人怦然心動嗎?
這樣一個女人即使是粗服亂頭荊釵布裙,也難掩其天然國色,尤其是她的笑靨,豔如嬌花;一雙眸子,如水蘊媚;彎眉細長,秀毓其中;朱唇微微上揚,一抹笑意卻是十分的妖魅惑心,令人傾倒。
夜涼如水,輕雲掩月,燈光昏暗,女人的笑靨在暗中粲如春花,然而詭譎邪魅的目光中卻是躍躍欲試的獵殺熱望。
雷瑾冷然注視著鶯羽黃的接近,微微皺眉。這個女人,風liu嫵媚,狂野大膽,絕對是可以顛倒眾生的迷人尤物,眼下他卻是不願沾惹。
夜半人靜,她一位‘富家千金’不乖乖呆在自己客房中,而是出現在這裡,堵住夜歸的雷瑾去路,豈是無因?
雷瑾不是自大狂,並不認為她可能是因為對自己暗生情意的緣故,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以致守侯窺伺於一旁,等待他這個假冒的峨眉仙師歸來。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漸行漸近的鶯羽黃忽然曼聲低吟,掩口輕笑,灩灩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嬌美的笑靨充滿誘惑,“歸哉歸哉,雲胡不歸?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鶯羽黃所吟誦之句,皆取之《詩經》,只是她顛倒詩句,斷章取義,卻是意不在此,而是另有所指。其要點全在“粲者(美人)”、“邂逅”、“綢繆”之上,揶揄戲謔的口氣分明——今天是什麼日子啊,你啊見了美人,將她疼惜,邂逅綢繆不知返。看看都什麼時候了?伊人在彼,流連忘返,你的事我可是都知道了,看你還裝什麼清心寡慾的得道高人、真人仙長?看你還怎麼學那水仙不開花——裝蒜?
雷瑾怎會聽不出她話裡有話的弦外之音?自己身上沾惹的女人體香,怕是瞞不過這個精靈狡獪的美人兒。
他只是想不到這麼一位江湖草莽傳聞中的厲害人物——‘豔眸邪魅’,居然會以這種含蓄幽微的曲折方式,語含揶揄嘲弄的意味,譏刺於他而已。
這種擷取《詩》中之句,委婉表白己意,含蓄問難曲折酬答的方式,非常傳統而古老。秦漢以降,歷來也只在儒生文人中間盛行,其流風餘韻至今還有所殘留。但現今的文士墨客即或重拾古風,互相問答也早已不再限於《詩經》中的內容。
這鶯羽黃靈性自具,順手拈來《詩》中之句曲折表意的功底,不是一般的粗疏草莽人物可以比擬,亦非專攻八股時文的腐儒可以比肩,她的出身恐怕並非尋常人家,其中不無可疑。
由此及彼,這‘豔眸邪魅’的家族背景仍有深入探究的必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