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泰卻忘了,許多猛獸未曾伸出利爪露出獠牙之前,它們看上去多半顯得無害溫順,或者可親可愛,但它們若在適當時間露出本來的野性面目,怕就是噩夢開始、淪落深淵之時。
鄭泰與張德裕的商談,逐漸確定了一些在此之前雙方還未曾最終決定的事項,至於其他一些具體事情,自然有他的隨行人員和巡撫衙門的幕僚去磋商協調,用不著他操心,因此他提出要去張德裕設定在欽州的船廠看看,這也是臨行前,平安王鄭俊專門吩咐過的。
既然張德裕這位撫帥大人要遣兵馬從海路進攻,當然有深入瞭解船隻造改情形的必要,以及是否厲兵秣馬,準備充分與否?這虛實是要下點工夫打探的。
張德裕絲毫沒有遲疑,一口應承下來,但很是抱歉的解釋說他因公忙卻是不能同去了,然後即吩咐手下的一個幕僚丁長生陪同鄭泰去船廠,丁長生是巡撫衙門督工船廠修造的專員,熟悉船廠大小事務。
鄭泰這時春風得意,心情甚好,倒也沒有什麼不滿,當下便告辭出來,同巡撫衙門幕僚丁長生各坐了敞轎,一行人前呼後擁趕去船廠。
船廠就在欽州灣的海邊,遊騎巡哨把守森嚴,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天妃娘娘廟氣勢莊嚴,是官員和工匠們拜祭上香,祈求天妃娘娘保佑平安的地方。
提舉官衙、營作司等威嚴氣派,工匠房舍,鱗次櫛比,細木作、鐵作、纜作、塢作、篷帆、捻縫等作坊分工名目繁多。
每個作塘(即幹船塢),長約裡許,寬近二十丈,宛如小湖,各作塘之間相隔二十丈,八個作塘緊靠海灣,一字排開,十分規整,氣魄雄大,大大小小的船舶有幾十艘在作塘中同時開工。
這一路走來,自鄭泰以下,僅僅是船廠的宏大和繁忙,就讓一干黎越國的隨從都看傻了,這才是泱泱大國的雄風,這才是巍巍帝國的氣派,一個帝國的邊陲行省就有如此大的手筆,讓鄭泰等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是因為這樣強大的實力,無疑在即將到來的惡戰中將大大增加了己方勝算;憂則一旦與北方強鄰發生齟齷,何以抗之?帶著複雜的心情,鄭泰等一路走馬觀花,希望儘可能多看點東西,對船廠多加了解,他們自然不知道,張德裕能在欽州灣開辦這樣的大型船廠,乃是得到了包括帝國四大家族在內的二三十個強宗大姓的支援,譬如海天盟就在這裡訂造新船,改造舊船,修理破損海船,否則以廣西一省之力如何可能承擔這樣大型的船廠?
一一看畢那些即將完工或者剛剛開工的海船,鄭泰以一種複雜的仰望心情問那位幕僚先生丁長生,道:“船廠所造多是平底沙船,可是淺海、多暗礁的海域出沒作戰所乘用?”
鄭泰雖是久在升龍,但畢竟見識較一般人來得寬廣,這最適合於內河、近海的沙船,底部平坦,船頭小而方,船尾很高,吃水不深,極是容易辨認,升龍的內河碼頭上也有很多,他能辨認沙船、廣船等船的區別並不奇怪。
丁長生捻鬚而笑,“世子殿下見識宏廣,一言而中肯綮,小人佩服。沙船雖然也可用於遠海,但更宜於內河、近海,衝灘登陸最是便利,此次出兵,亦以沙船為主。”
“哦。”
丁長生又道:“船廠有數十處造船‘塢墩’(即造船的‘工作平臺面’,主要是用來分段建造水密隔艙),分段建造船體,舵樓構件、操帆絞盤、帆、纜、火炮等裝具大多都是從他處分造船廠造好運來,海船便是在本廠總合其成,完工下水。”
“這是為何?全部就近集中一處造船,難道不是更好?”鄭泰畢竟是貴胄子弟,自是不懂得這其中有什麼說道,便開口問道。
丁長生呵呵笑道:
“世子有所不知,譬如新造一千料海船,(注:‘料’是宋、元、明時,船隻載重量或容積單位,據說1料等於1石,不過尚無定論,還有其他說法。一般,明代的一‘料’已經顯著的大於宋代一‘料’,宋代兩千“料”僅相當於明代的四五百“料”),計需杉木三百又二根,雜木一百四十九根,株木二十根,榆木舵杆二根,慄木二根,櫓坯三十八技,丁線(船釘)三萬五千七百四十二個,雜作一百六十一個,繩索百條,桐油三千又一十二兩八錢,石灰九千又三十七斤八兩,捻麻一千二百五十三斤三兩二錢。若是全集於一處,人多物雜不堪其荷不說,載運之費就很是不少,而且造船工序有先有後,分工各不一樣,全部集中於一地製造,造價憑空增加許多,如何使得?”
原來帝國修造海船已歷千百年,造船工匠已逐漸形成一種分體造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