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地在心底吞吐遲疑,宣諸於口:
“她,知道麼?”
“她?宋牡丹那賤貨?她那土包子知得多少?說不定還矇在鼓裡,做她春秋明星夢——明星可不是人人都當得起的!”
懷玉掙扎半晌,終於他也發出奇異的聲音,連自己也認不出來:
“我得告訴她。讓她自保。”
段娉婷一怔,暗鎖了雙眉。
即使來牡丹那麼地整治他,到了這危急關頭,他反倒去救她了?
真可笑,他從沒想過保護自己,他去保護她的對頭。
“她這樣對你,你還肉爛骨頭軟?她究竟是什麼東西?巴不得姓金的賣了她去還債!”
“她,不過小時候的朋友。”懷玉一念,這決非支撐他的力量,只是,他非在水深火熱中拉她一把。古老的戲文,都講情重義,稱兄道弟,他如何背叛那個道理,企圖說服目下的女人:
“秋萍——”
只這一喚,便把她的眼淚喚出來。不知誰家仙樂飄送.撩亂衷腸,她哀傷地看著他,他又喚她一早已深埋的本名,那俗不可耐的本名。她本命的追星。她一字一頓:“你不要去!”
她竭盡所能地吻他,含糊地:
“你你,不要去,我怕!”太危險了!她會失去。
他開解著:“你聽我說,聽我說——我把情勢告訴她,勸她回北平去,現在回頭也還可以,我不能見死不救。秋萍,你聽我說好不好?——她縱有千般不對,不過因為年歲小,心胸窄。你比她大一點,你就權且——”
還沒說得明白,段娉婷墓地鳴金收兵一般,萎頓下來。她停了吻,停了思想,停了一切的猜測和不忿。
恐怖!
是的,恐怖。什麼都不是,只有“年歲”是她的致命傷,她永遠永遠,都比她大一點,終生都敵不過她。是因為年歲。她不能不敏感地跌坐,就一跌坐,自那大鏡中見到遙遠的儷影。這一秒照著,下一秒就更老了,剛才熟悉的影兒也就死了,難逃一死。她的青春快將用民為賭這一口氣,她非得把他攫回來。
她強制著顫抖:
“你一定要去的話,去吧。去去去!”她趕他:“去,不要回來!”一疊聲的“去”,與肺腑相違。
懷玉強調道:
“在北平,另有個等著牡丹的人。”
“是嗎?”
段娉婷一想,事態可疑:“那,為什麼留在上海?為什麼要跟了姓金的?她壞給誰看?”
“秋萍,”懷玉省起最重要的一點:“我怎麼找得到她?”
哦,當然找不到,你以為恁誰都找得到金先生的女人麼?這門徑可是要“買”的,出高價。她還為他打聽?為他買?哪有如此便宜的事?鋪好路讓狗男女幽會?
“我怎麼知道?”
懷玉腦筋一轉,便披衣要出門。他也想到了。段娉婷垂死掙扎:
“真要去?挑什麼地點會面?眾目睽睽,老虎頭上動土?”
這一說,懷玉又擰了:“我知道有個清靜的地方
他已經會得安排,也有錢了,他要去:
“你且放過我一回好不好?”
門終被輕輕地關上。
段娉婷面對著那枝花的奶油大蛋糕,不曾喝盡的酒,不肯定的男人,依舊美麗但又不保位的自己,忽地擦擦眼睛。
她狂笑起來,便把蛋糕摔死,一地混飩的。
“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如果不是氣到極點,怎能這樣地笑?放過?他一定心裡有鬼,再思再想,血液也沸騰了,流到哪一處,哪一處的皮肉就不由自主地滾燙,十分難受。幾乎沒被妒焰燒死。眼睛不覺一閃,如墓穴中一點藍綠的復仇的鬼火。
非得把他擺回來!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她拎起聽筒——
對,要他去管她。
是金先生接的德律風。
他在這一頭,正與史仲明劍拔弩張談事情,誰知來了一個措手不及但又意料之中的訊息,彼方是個驚然自危的女人,把自尊扔過一旁,強裝鎮定地嘲弄他:“我都不知你面子往哪兒擱了。”
金先生平淡地回話:
“哦,你倒不關心自己的面子?對不起,這沒啥大不了。”
“他倆是老相好。”
“我倆難道不是老相好?哈哈!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呢。我還有點正經事兒要收拾,再見了。”
史仲明被這一中斷,正談著事情,也不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