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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老了。頭上都是夾纏不清的白髮,半生過去了,然而在這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一刻,漫天蓋地只是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的目光。

他覺得不冤枉。

偶然相遇,命中註定。她來了,他便瀕臨絕境,她一定是他命中的範星,不是說,因為犯桃花,正運倒把損了?——也許從前一切都不是他的桃花,她才真真正正的是。一陣不祥湧上心頭,是她,他所有的,都離了軌道。

為因貪慕這片刻的辰光,縱使付出了一生,也是避無可避。他有點奇怪,這是真的。就像一條老練的蠶,終不免被自己吐出來的絲,無端地捆縛糾纏,逃不出生天了。

他不要透露半點風聲。

“過幾天繼續發通告。佈景出了問題。”他把話安慰她:“別慌。”

“你來看?一定?”

“來,一定。現在我想吃碗麵。”

“什麼餡兒的?我去下。”

“不要餡兒。”

“好,那是陽春麵。多好聽,什麼都沒有,光有個好名堂。”

丹丹饒有興味地欣賞金嘯風吃麵條。“陽春”,想想也真好聽。她笑:

“那日他們說,黃鼠狼給雞拜壽,是沒安著好心。我現在倒是雞給黃鼠狼拜壽了。”

“是啥意思?”金先生呼嘈的抽吸著熱騰騰的家常的投餡兒的面,一邊問:“送上門來了。”

“不,是我送上你門來。”

“不不不,是我送上你門來。”丹丹一頓,有點噴,吩咐他:“暖,你今兒個晚上怎麼吃得那麼痛快?不要急嘛,隨時都有得吃。撐死你!”

她想,不過是一碗麵吧。

他想,一碗麵。對了,一旦淪亡,尋常老百姓沒得錦衣玉食。也不過是一張床兩頓飯菜,又一生了。他自嘲地含斂一笑,要他真是個尋常老百姓,又怎會得到她?她會跟他?開玩笑。

她是被氣派擄掠,決不是情感的回報。一身宿篤氣,她投靠他做啥?

而她只是瞪大一雙眼睛,看他吃她下的面。天真的小丹,惹出無窮禍祟,猶增然不覺。他著她去取酒。她道:“什麼酒?”

“有什麼,要什麼,人生難得幾回醉。”不管是什麼酒,一伸手,取來仰首直灌。不知人間何世。明日的愁慮,還是費煞疑猜。只願溺身迷湯之中。

段娉婷也備了好酒,不過是慶祝。

她想通了,自懷玉臉上閱讀了他的模稜兩可,好好一個情人,何必用一個虛假的小生命來逼成柴米油鹽的丈夫?婚事不由他提出,一生也蒙羞。她不是罔顧自尊的。她舉杯:

“唐,我們慶祝兩樁喜事。”

懷玉把臉上那面具除下來,一切都是木然,賽撤搖的聖誕舞會面具,一個紅鼻子,一把黑鬍子,還戴了個眼鏡框框。沒幾天快到聖誕了,她說要提前開始過節,買了一桌法式西點,是老大昌的胡桃麥格隆、白脫千層一個奶油大蛋糕還婊了花。她笑:“第一,你放心,沒有孩子。第二,我交關得喜,樂得說不出話,從來沒這樂過——”

懷玉聽得第一樁,已經放下心頭大百——此刻他方才發覺自己是不願意的。掩不住如釋重負笑意,又聽她道:

“那金先生,倒灶了!哈!”

“倒灶?”

“圈子裡頭都傳說了,日夜銀行是個空架子,也就是個蛀空了的壞牙,禁不起動搖,嘿,搞電影?他要看我垮掉,難呀——”

當她這樣說著時,那張豔麗無匹的臉,竟如怒放的花,又重演舊日色相了,發亮的,惡魔的,充滿快感。

她一雙手也沉冤得雪地招搖了,晶亮的指甲,尖頭細爪,裁成杏仁樣式,紅宏丹掩映著,紅裡頭帶著紫,是一種中毒的顏色。

“為什麼?”懷玉驚詫地問,“一夜之間,他就倒灶了?”

“得罪不起那比他更威猛的大好借。瞧,一山還有一山高。”

“真有得罪不起的人?”

“官門的,吃不了兜著走。”

“那姓金的,在幫的得力不少呀,倒有今天?”懷玉也幸災樂禍地,吐了一口氣。他有今天因為他,而他自己,也有今天了。懷玉一口把酒乾掉。突地,酒把他嗆住。自語:

“我還有得再起麼?”

段娉婷聽著,猶在笑:

“他的得力助手也不得力了,看那史仲明,看他身邊一個一個—一”

懷玉突地聽不見對面那奇異的聲音奇異的笑語。他身邊,他身邊。這“東西”像硬碰了他一下,他斷斷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