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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山或者西班牙的海灘。她也不可能對他提及還不完的房貸與超市的大減價。他們幾乎同時意識到:他們這樣坐在一起是荒誕的。於是他們沉默下來,準備面對最終的真相。而無聲的對峙卻在持續。

冬月畢竟少些城府。她的困惑全在她眼睛裡:時隔多年你再次約我出來有何用意?我已有家庭,你又何必費心?我真有那麼好,值得你這樣追逐?你這般條件何愁沒有女人?在我身上你又能得到什麼?告訴我,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元深什麼都沒有流露。他始終是一副平和自然的樣子。他說了那麼多無關緊要的話,每句話都是輕輕的、淡淡的。他不會去說“我快死了,我想要一些孩子。你是我愛過的女人,我希望你能為我生一個孩子”這類缺乏水準的話。他也當然不會去說“如果你願意為我做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千萬。一千萬你一輩子都掙不到。一千萬夠你和你的家庭享一輩子福”。這樣的話說出來太打臉。這樣的話決不能從他歐陽元深的嘴裡說出來。

事實上,在與冬月見面、飲茶、閒聊的整個過程中,元深已經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了。

他承認,在見到冬月的第一眼時,他是有一點幻滅的。他在茶室經理安排的監控裝置前坐了足足二十分鐘,觀察這個女人。她與他記憶中的人已完全不同。顯示屏上的女人不過二十八歲,卻已無任何清絕驕傲的姿態,全身都透著疲勞和卑微,是個被生活的重擔拖累的女人,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即便五官仍然秀麗,面板仍然白皙,眼神卻失去了光彩。他坐在顯示屏前,看著她焦慮、倉皇、侷促不安的樣子,猶豫了二十分鐘,要不要出去見她。

他最終遵從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他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了。他不要讓自己留有遺憾。

她是他曾經的夢,是他曾經有過的朦朧渴望。現在,他需要孩子,這確鑿無疑。但他已想清楚,他不會走進那些代孕機構或者醫學實驗室。他心裡隱藏的理想主義與浪漫主義火種在這生命的末章再次開始燃燒。他強烈地希望能在死前完成一些心願。都說錢不是萬能的,但在這世間,他剩下的也只有錢了。他希望得到補償。如果錢能助他一臂之力,他願意。他不要毫無感情的細胞,不要冰冷堅硬的手術器械,不要他的孩子在試管中成形。他的孩子應該在溫暖的子宮裡長大。不是陌生女人的子宮,而是他愛過的女人。他希望將曾經的夢想與未來的希冀結

合起來。他有足夠的錢來幫助自己完成這些心願。所以,他嘗試與她再次面對面。可是,當他真的與她面對面之後,他心中的幻滅感再度升起。他看清了,面前這個女人,其實也已陌生。是他曾經愛過的。但那愛太遙遠,已變得稀薄。於她而言,更是無關痛癢。無論是十六歲,還是現在,這個女人心裡從沒有他。他這樣堅持所謂浪漫理想有何意義?

他突然覺得自己可笑。

一顆心逐漸平靜。元深看著面前的冬月,覺得那個夢已經圓了,或者已經破碎了。但無論是圓了還是破碎了,都已不再重要。他可以放下了。

一小時後,元深將冬月送到茶室門口,與她告別。他說:“謝謝你能來。與你一起度過這個下午,我很愉快。”車已經等候著。他看著冬月上了車,車開走。他長吁了一口氣。放手吧。順其自然吧。如果就此結束,他也沒有遺憾。

這天冬月回到家是晚上七點。天已經黑透了。丈夫金洪生正準備出門。女兒瑤瑤趴在油膩膩的餐桌上吃飯。碗筷一片狼藉。

“今天又加班?你再不回來我就來不及了。”金洪生開夜班的計程車,此時正趕著去接班,匆忙間沒有注意到妻子眼睛紅紅的。“我走了。飯你熱熱再吃,都涼了。”他說完就哐噹一聲帶上門走了。

冬月望著桌上的半盤炒青菜和只剩一層蛋白的鹹鴨蛋,還有女兒糊了滿臉的米粒,心裡陡然一酸,再度忍不住落下淚來。

回家之前,冬月已在河邊哭了兩個鐘頭。從漫天夕陽紅光,一直坐到天色漆黑。河水倒映著兩岸的燈紅酒綠、霓虹閃爍。城市到了夜裡反比白天更熱鬧。冬月獨自一人坐在陰冷的秋風中,無聲地流淚。她知道自己這樣默默地對著一江河水哭,一定是在祭奠什麼。祭奠什麼呢?是祭奠那筆本來可以得到的鉅款?還是祭奠她因為一瞬的猶豫而喪失的操守?她不知道。

在送她離開的車上,彼得將意思同她說了:生一個孩子,一千萬。

她起先是被嚇呆了。她沒有料到這場莫名的會面背後竟隱藏著如此黑暗的目的。一千萬?她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千萬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