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自然,或遠或近的林木中,常能聽到鳥語呢喃。正是風流公子,紅粉佳人。
“祝公子不必客氣,‘聖女’只是教中稱謂。我叫沙夜思,你喚我夜思即可。”聖女柔柔一笑。
他舉著一顆黑子未落,聽了這話,頷首,“恭敬不如從命,夜思姑娘。”
這顆黑子他落得有點心不在焉。眸中是棋,眼角卻是一片銀光閃閃,大半的心思分在不遠處的花信身上。
棋盤半滿的時候,一名侍衛奉雍臣邊之命請聖女議事。聖女只帶孟羅與侍衛離開,命花信留下伺候。
只剩兩人,默默凝看棋盤,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花姑娘,坐。”還是他先開的口。
她抬頭看過來,依言坐在他對面,不知盯著棋盤還是盯著石桌,頭低低的,炫得他滿眼銀光。又靜寂了半天,她靦腆開口:“昨晚多謝”
“今天也有效。”他動手取黑子,準備還棋盤一個本來無一物的乾淨。
見他動手,她也配合著將一顆顆白子放回棋盒,“祝公子叫我花信吧。”他們相識不過兩天,昨天他也是這麼叫的,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今天聽他這麼一叫,她全身怪怪的。
“信?”他將黑子拋進盒裡,子子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問:“不知尊父高名?”
她笑了笑,“我爹姓花,雙名沐文。”
花沐文他記下了,回窟一定讓扶遊窟查一查。壓下念頭,他轉又問:“你怎麼會當上護法天女?”教派就是麻煩,總有些驚天地泣鬼神的規矩,摩奈聖教的護法天女可以說是侍女、婢女,也可以說是伺奉聖女一輩子的人,她們終身不能嫁人,聖女歸西后,她們也要一同歸天。說明白點,就是活尼姑,連孤獨終老的福氣也沒有。
她將白子攏成小山,一把一把抓進盒子,輕聲細道:“祝公子的好意,花信心領了。只是花信舍不下聖女。聖女自幼和我一起長大,我爹就像聖女的夫子,她從小也只有我和孟羅兩個玩伴。登上聖女之位後,總有些不高興不順意的事,她不能抱怨撒嬌,只能躲著一個人偷偷哭。說起來,她身邊也只有我和孟羅能說說話。何況,成年之後,她要在三年內誕下下一代聖女或聖子,如今已過了兩年,教主逼得緊我若走了,她怎麼辦?”
“主僕情深。”他言不由衷。
話外的誚諷意思她又怎麼聽不出來,無奈地抿起唇,她將最後幾顆白子放進盒子。棋盤上經緯縱橫,方寸世界可大可大,小到入了心思鉤沉,大到容納山河萬里。帝王將相常比江山如棋、人如棋子,如今這桌上江山空蕩蕩的,宛如雨洗清秋,讓人不知在什麼地方落子才好。
“錯了,”他朗朗道,“應該是姐妹情深。”
她撫著盤上經緯,一格一格,一格一格。許久之後,她徐徐抬眸,對上他晶亮的黑眸後立即移開,不知心裡想到什麼,頰上飛起兩片妃色。然後,她動唇說了一句話,聲音比蚊子還小。但以他的耳力,足夠聽清了。
她說:“如果你願意幫我,今晚二更在這裡等我”
“好。”他欣然點頭。
都說了,他一向少善心。但偶爾他還是會習慣一下,去做一做那高深又不太好做的善事。
深更半夜,雞貓子鬼叫的時候,她居然準備了糯米酒?!
他只能說,苗人的習俗就是怪。
七破窟裡畫花臉、玩笑做戲的大有人在,飲光窟那幫傢伙戲來戲去的調子他花了大半年才適應。別告訴他,她和她們是一路貨色?
江湖上習慣上說雲南苗疆是毒蠱之地,不過毒他不是很怕,蠱聽說金蠶蠱很厲害,什麼時候他能一睹真蟲?
庸醫曾說過,大範圍而言,蠱可以歸劃到毒物類中,“不要以為蠱是什麼神秘的東西,人傳人訛罷了。肚子里長蟲子的統統可以叫寄生蟲。發現得早還可以治好,發現得晚就只有等著昇天。在端午節捉它十幾二十種毒蟲放在酒缸裡互咬,我也會啊。蟲蟲廝殺就像人一樣,它們自身的毒就是刀劍,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這是庸醫的原話。
有時候到厭世窟走一走,他還會看到掃農(庸醫的徒弟之一)坐在角落裡興奮地研磨一堆蟲幹,叫得出名的,蜈蚣蠍子蜘蛛黑蠶,叫不出名的,長條的像曬乾的毛蟲,短粒的像壓扁的小豆,長鬚的長尾的,什麼顏色都有。最恐怖的是掃農一邊磨還一邊笑,手上咯吱咯吱,嘴裡嘿嘻嘿嘻,就怕嚇不到人。
心思分岔之際,他不知不覺將她送上的酒喝下肚。素衣染香,玉酒添色,不由心思傾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