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給炭盆裡添上新的碳,再轉身回來的時候,微微地打了一個寒戰。
阿蘇勒已經醒了,睜眼看著上面,看著五彩搓花繩下面的那枚小銅鈴。他的臉上呆滯無神,瞳仁像是兩粒漆黑的煤核。
“阿蘇勒你醒了,”英氏夫人輕輕地撫摸他的額頭,“這一次又是七天,你的身體真叫人擔心。”
“昨天就醒了,那時候姆媽你不在,我又睡了過去,很累,不想醒過來,”阿蘇勒低聲說。
“別想了,戰場上的勝負,不是你一個人能扭轉的,我們都知道你盡力了。”英氏夫人嘆了口氣,“起來吃碗麵,你都不知道自己餓的快沒人形了,這些天只靠給你喂點羊奶過活。”
她扶著阿蘇勒坐了起來,把麵碗遞到他手裡,辣燜羊肉蓋在手擀的寬面上,澆了調入辣椒的芝麻油,一層鮮亮的紅色。
阿蘇勒對著那張英氣又慈祥的臉,想不出理由來拒絕,勉強地笑了笑,伸手接過了英氏夫人遞過來的碗。羊肉香和蕎麥麵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英氏夫人的手藝總能讓他胃口大開。但是這一次不一樣,那濃郁的肉味讓他剋制不住的驚恐,胃裡一陣翻騰,他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把一口酸苦的水吐在了碗裡。
“姆媽對不起”他看看那碗麵,又看看英氏夫人,慢慢地垂下眼簾。
“唉,有什麼對不起,一碗麵而已。你的身體還沒恢復,就先別吃這樣油重的東西,我去給你熬一點粥喝。”英氏夫人說。
“我還不想吃東西,姆媽,我再睡一會兒。”阿蘇勒說。
“也好,”英氏夫人淡淡地笑,“那我先出去,你好好地睡。”
阿蘇勒慢慢地平躺在床上,依舊看著那枚小銅鈴。他不敢告訴英氏夫人他為什麼嘔吐,因為他剛從一個夢裡醒來,世界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到各個角落,他咆哮著揮舞刀劍砍殺,不知疲倦,不知畏懼,每一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都讓他振奮,他貪婪地舔著濺到嘴邊的血,享受著那股味道,期待著那味道更濃重。他想要血,更多的血
他看著英氏夫人的背影,“姆媽,這幾天外面怎麼樣了?”
英氏夫人笑笑,“沒事,不花剌都回來了不過損失是很慘重,大君和幾個大貴族天天商量該怎麼辦,到現在也沒什麼結果。可這些不是大那顏的錯,大那顏的一萬一千人,也殺了上萬的朔北人,城裡的人都知道大那顏是了不起的男子漢了。”
“那些都是我殺的人。”阿蘇勒在自己心裡說。
幾萬個青陽人和幾萬個朔北人因為他死在戰場上,可一切都沒改變,因為他的奮武只不過多流了幾萬人的血。他太弱小,說下了豪言壯語,卻沒有能力去做到,他沒有把碎箭之陣學精,沒有保守住出兵時間的秘密,沒能及時擊潰那個辰月教士,可說後悔,已經太晚太晚了。
“大君一直沒來他是怨我麼?”阿蘇勒問。
“沒有的事,大君很好,沒有事,大君只是在和貴族們議事,太忙了。”英氏夫人忙說。
她的神色讓阿蘇勒心裡一凜。他心思很細,上一次英氏夫人對他說起木犁的時候,臉上也帶著相同的神情。
“哥哥很埋怨我麼?”他不由地說了出來。
英氏夫人愣了很久,輕輕撫摸阿蘇勒的額頭,“怎麼會呢?你想想怎麼會呢,你的哥哥比莫幹,是很愛你的啊。”
阿蘇勒不再說話,默默地想著比莫幹授予他一萬飛虎帳騎兵時的眼神,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見哥哥,再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他還能說些什麼。
“什麼人敢擅闖?”巴扎的怒喝聲從帳篷外傳來。
“傳‘五老議政會’對叛賊比莫乾的審判結果,北都城裡每一個貴族都該知道!”一個冷硬的聲音傳來。
不再有人說話,取而代之的是長刀出鞘的聲音,顯然巴扎已經和那個人拔刀相對。
在英氏夫人阻止之前,阿蘇勒跳下床衝出了帳篷。雪地裡站著一名斡赤斤家的武士,他背後插著牛皮的令旗,原本那是代替大君傳話的人才有的標記,他和巴扎的刀都出鞘半尺,對視的眼睛裡殺氣凌人。
“主子?”看見阿蘇勒,巴扎一愣。
這瞬間的出神讓那個斡赤斤家的武士佔據了先機,他拔刀抵在了巴扎的喉間,疾步而進。巴扎沒有選擇,飛快地後退,一直被他逼得背靠在馬草堆上。
斡赤斤家的武士掃視衝出帳篷的阿蘇勒和英氏夫人,一手摘下了背後的牛皮令旗,一字一頓地誦讀,“‘五老議政會’令,比莫幹·帕蘇爾背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