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她無所畏懼,她以為前程必定似錦,卻未料只有荊棘叢生;她以為從此坦途通天,卻未料崎嶇坎坷,跋涉艱難——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她的包廂裡還有三位旅伴:一位藍姓北京姑娘,是要從莫斯科轉道匈牙利的。她的男朋友在那邊做生意,要她去助一臂之力。另兩位是先生,一高一矮,高個兒姓李,矮個兒姓盧,供職於北京一家外貿公司,此番去莫斯科洽談貿易。旅途寂寞,大家自然比平時親切幾分。車到二連浩特,彼此已經熟悉得如同朋友一般。
二連浩特是列車在中國境內的最後一站,距北京有一夜的車程。這是一個邊陲小鎮,屬於內蒙古自治區。不僅全體旅客要在此查驗護照簽證,列車也要在此換車輪。汪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說火車還要換軲轆,新鮮得很。李先生見多識廣,便給她講起原委:
在19世紀40年代,有一位美國鐵路工程師到俄羅斯來訪問。他建議沙皇政府修鐵路時採用寬軌,並列舉了一大堆寬軌的好處,預言全世界很快都會採用寬軌。還舉了一個例子——人在喝醉酒時是並住腿站得穩還是叉開腿站得穩?
俄羅斯盛產醉鬼,這個例子有極強的說服力。
在以後的年代裡,俄國人不止一次地希望當初沒有輕信這位美國工程師的話。
全世界都使用窄軌,只有俄國和蒙古——它實際上的附屬國,鐵路也是由俄國人修建的——使用寬軌。
汪虹把這個故事記到了本子上。
換軲轆需要兩個小時,大家都下車到站臺上散步。進入十月的內蒙古已經頗有點涼意了,汪虹穿著毛衣猶不覺暖,又披了一件風衣,先在站臺上的售貨亭裡買了一張印有國門照片的明信片,坐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以膝為桌,匆匆寫了幾行字——
爸爸、媽媽、姐姐:
我已到達邊境小鎮二連浩特,現在列車正在換軲轆——沒聽說過吧?過一會兒就要走出國門了,就是明信片上這個大門洞。
那邊就是蒙古。
在國內總給家裡添亂,總讓你們操心,好在這回出國了,新生活已經在我面前展開,我會成功的。
汪虹
1991年10月2日
她看了一遍,把明信片扔進了郵筒。
列車再次開動,緩緩地駛出了國門。可是才開了十分八分,又停下了。看看外面,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老李告訴她,這裡叫扎門烏德,是蒙古的一個小鎮。蒙古的海關和邊防檢查站都設在這裡。
果然,列車剛剛停穩,蒙古海關和邊檢人員便上了車。禮貌還說得過去,用蹩腳的英語問聲好,然後就查驗護照。可你把護照遞給他,他並不看,眼珠子光盯著你的行李。當時這趟車上也有不少中國人帶貨——當然比不上隨即到來的國際大販運——又窮又貪的蒙古海關和邊檢人員已經開始嚐到了甜頭。但汪虹這個包廂沒人帶貨,邊檢人員看看沒油水可撈,便開口了,對汪虹說:
“大大!”
汪虹不明白什麼意思,還以為護照有問題呢。還是外貿人員見多識廣,盧先生說:“孫子問你要泡泡糖呢!”
汪虹笑了,用英語說:“我沒有口香糖。”
“香菸。”
他見沒有口香糖,又用標準的中文說出了“香菸”。怕汪虹聽不懂,還把兩根指頭放在唇邊,做吸菸狀。
汪虹煩了,她無法想象一個代表國家行使權力的人竟無恥到這種地步,剛想發作,盧先生遞過來一包萬寶路,那邊檢接過裝進口袋,豎起大拇指,又是一句中文:
“好朋友。”
拿著護照下車了。
汪虹說:“怎麼都成叫花子了?”
大家就苦笑。
三分鐘不到,那小子又上來了,發還蓋好入境章的護照,倒麻利。又朝送他煙的盧先生笑笑,用大拇指比劃打火的動作——這小子還想要個打火機!
盧先生沒轍兒,從衣袋裡摸出個打火機遞給他。
他接了打火機笑眯眯地剛想走,汪虹把他叫住了,用英語對他說:“你們當年真不該離開中國,中國什麼都有。”
他聳聳肩,用英語回答:“這不是我的責任。”
走了。
與汪虹不久就會碰到的俄羅斯、羅馬尼亞海關邊檢人員相比,這小子簡直就是個道德君子。
列車很快啟動,隨即加速,遼闊的蒙古高原撲面而來。
第四章 心痛的感覺
與內蒙古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