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朝夕相處,餘陽的氣嗓子漸漸改了不少——不能一天到晚賤兮兮的呀。我們的話題愈來愈豐富——對於我來說,每一個在海外闖蕩的中國人的經歷都是一部傳奇,我極其渴望知道他們的故事。如今汪虹就在身邊,我斷定她一定有不少有趣兒的故事。她並不愛多說話,除非你循循善誘,挑起有意思的話頭兒。
在這方面我是強項。
我一點一點地知道了她的全部故事。
她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天津一所著名大學的教授,母親是一家大廠的高階工程師。她上邊兒只有一個姐姐,大學畢業後留校教書。一家四口兒,倒也其樂融融。
汪虹從南開大學中文系畢業後先分配到衛生局工作,抄抄寫寫。後來又調到一個區級法院,在民事庭做書記員。
“用‘諸事不順’來形容我在國內的生活和工作情況,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她對我說。
先說工作,她在法院和一位女同事共享一個辦公室,這位女同事和庭長關係有點曖昧,庭長有事沒事總往這屋裡跑,倆人眉來眼去,打情罵俏,也不避諱汪虹。汪虹這人死性得很,屬於那種南北巷口不知道拐彎兒的人。她看著煩,沒少頂撞她。結果是庭長整天給她臉子看,她還不知道為什麼呢。
有一天,她剛從財務科領工資回來,正要點,走廊裡有人喊她。她隨手把工資往抽屜裡一放,出去了。
五分鐘後回來,錢沒了。
辦公室裡就她和那位女同事,她認定是這女人偷了她的錢,大吵大鬧,讓她把錢交出來。
女同事本來就不是善茬兒,哭喊著給庭長打了電話。
庭長氣沖沖地來了,責問汪虹有什麼證據說她偷了錢?
汪虹說:“辦公室就倆人,我只出去了五分鐘,又沒有人來過,你也沒來過,不是她是誰?”
庭長一拍桌子:“胡說八道!這能算證據嗎?我還說你根本就沒往抽屜裡放過錢呢!”
汪虹也一拍桌子:“你才胡說八道!你為什麼這樣護著她?為什麼?你說!”
來看熱鬧的人都捂著嘴笑,一位女審判員眼尖,看見那女人的坤包兒拉鍊兒上卡著一截兒工資條兒,便大聲說:“喲,你的工資條兒卡在拉鍊兒上了。”
實際是給汪虹提個醒兒。
汪虹也莽撞,一步跨到那女人面前,劈手奪過坤包兒,拉開拉鍊兒。
正是汪虹的工資,一分不少。
從此,她在法院也不能呆了。
原因是她過去的個人生活。在衛生局工作時,她愛上了一個小夥子,那個小夥子也愛她。她懷孕了,小夥子卻要結婚了——有人給他介紹了局長的女兒。
那年她23歲。
她痛不欲生,但也無可奈何,在母親和姐姐的陪同下去醫院做了人工流產。
衛生局不能呆了——局長就不同意。父母多方求人送禮,又正趕上公、檢、法擴編,調進了法院。
但如今法院也呆不住了——那女人不知從哪兒把汪虹這件丟人事兒給打聽出來了,在法院是逢人便講,一時間鬧得烏煙瘴氣。
好在她還有個從未謀面的大姑。
她給大姑寫了一封信。
1991年1月,她收到了大姑寄來的邀請書。她欣喜若狂,幾年存下的鬱悶汙濁之氣一朝盡吐。
在當時的中國,出國發展還是一件很新鮮的事。那時辦護照光有邀請書不行,還必須有單位證明。她去法院開證明,全院立刻轟動了。與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要好的和不要好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都來向她表示祝賀——連庭長也來了。
她成了院裡的焦點人物。
1991年10月1日,國慶節,她告別送行的朋友,懷揣800美金,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登上了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
從此天涯孤旅!
那時蘇聯雖然還在,但已經危在旦夕。一個多月以前,蘇聯的部分共產黨人為了挽救蘇聯及其社會主義理念,出於對戈爾巴喬夫的嚴重不滿,發動了著名的8。19政變,軟禁了戈爾巴喬夫,成立了緊急狀態委員會並宣佈接管國家政權。可惜民心向背今已非昨,葉利欽登高一呼,軍民響應。不過三天,政變失敗,戈爾巴喬夫重回克里姆林宮。此君受了黨內同志一驚,餘悸猶存,立刻宣佈解散蘇聯共產黨,繼而葉利欽又宣佈俄共為非法組織,明令取締。此時的蘇聯政局正是一片混亂,父母都為汪虹擔心,勸她推遲行期,看看再說。但她執意不肯。年輕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