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贊魁臉色一沉,揮手疾喝:“去!”
葉紅見那漢子,一身病氣,要不是他腰上還佩著刀,倒是像一個名落孫山考試不第的窮
酸。
只聽他哀哀地道:“三師父弟子生死榮辱,決不足惜,只望門裡念在——”
高贊魁向葉紅歉然道:“葉公子見笑了。”
葉紅奇道:“他是——”
高贊魁忙道:“他本是本門裡最沒出息的東西,給二哥逐出門牆,他死不息心的,纏個
沒了。”
葉紅“哦”了一聲。
高贊魁向葉紅一拱手道:“葉兄,請。”
葉紅只好也拱手道:“請。”
走的時候,葉紅回首,還看見高贊魁在叱斥著那佩刀漢子。一個在階上,一個在階下。
雪仍下著,而且愈來愈密了。
他們在走一條平時決不能走的路。
他們走在河上。
河已結成了冰,但冰並沒有結牢。冰很薄,薄得像一層胎衣,照著光影,映著他們的影
子,枯枝的影子,天空的影子,彷彿在冰上自成一個天上人間。
冰下還有流水竄動著。水裡有魚。有幾處冰沒結好,流水竄出來了,但竄出來的水迅即
又結成了冰,於是有好幾層的冰,都是薄薄的,就像是水的面板。這使葉紅想到宋嫂扛的木
桶裡濺出來的水。
河邊有幾棵大樹,比較暖和。樹上沒有一張葉子。葉紅忽然有點自傷起來。這已不是秋
天了。葉子都凋落了。冬天不是他的季節。樹幹是深黑色的,頂端部分已覆蓋了雪花,也開
始下懸幾條冰柱了。不久之後它就會成為一株白樹。
他用腳撥開樹下的一堆雪。那兒有一個洞。洞裡有一隻動物。“瞧!”簡單高興得像一
個孩子,“還活著的哩!”單簡也很高興地笑著。一夜寒風過,萬樹銀花開。年輕人總是喜
歡活潑潑、亮麗麗的生命。
他又用腳去拔開另外幾個微聳的小雪堆,那兒找到一條冬眠的蛇,兩隻樹皮一般的蜘
蠍,一個金甲蟲大小十一口的家。
“怎麼它們都在這兒?”單簡驚訝得比掘到寶藏還開心:“它們租下這棵樹啦。”
“它們在冬眠。”葉紅忍著笑,說:“樹還活著,比較溫暖。它們在冬天便依偎著他—
—不止樹下呢!這樹根裡想必有好幾窩小螞蟻。不止樹下,樹上還有”他摘下樹身一片
看起來像化了石的豆莢子,微微剖開,裡面有一條像遠古留下來的蛹蟲,完全沒有動靜。
簡單和單簡都笑了。
“它們都在裝死。”他們說。
“一棵大樹不死,就能養活許多生命,”葉紅有些兒感慨,但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他
故意行在河道上,若有人跟躡,難免會有些清脆的履聲。他已靜聆好久,以致讓簡單和單簡
以為他一向怕冷,所以把下顎收緊不說話,怕吸進了寒風。他己確知沒有人跟著,壓力便頓
然消失,使他有一種每一步都是一種飛行的暢快感覺。“在冬天,它們在樹下休歇;在夏
天,它們在樹上共鳴。”
“好一個大樹。”年輕人讚歎。“葉子茂盛起來的時候,還可以遮蔭呢。”
“對龔俠懷的事,”葉紅問:“你們有什麼看法?”
他問出他要問的話。
他想得到意見。
他更要知道他們的看法。
遠處,有孩子在嫡戲。
他們用雪花互擲著,打著雪仗。
有個老人家,走幾步,摔了一跤。一個年輕人扶他起來,走沒幾步,又摔一跤。他爬起
來,大罵是那年輕人推他的。年輕漢子只好快快走開。然後,那老人又摔了一跤,這次年輕
人不敢過去扶他了。孩子們在遠處拍手笑他。老人索性坐了半天,不走了。只把厚襖的鈕子
扣好,氣喘吁吁地高聲喝罵那些野孩子。
就算是在寒冬裡,大地仍充滿生機。
6 生死不知,枉為兄弟
葉紅當然不知道,此際卻是一個對故主忠心耿耿的人的生死存亡之際。
葉紅走了之後,高贊魁大罵那佩刀的漢子:“你已給逐出門牆,還死纏在這裡作甚?!
你別惹火了大家,到頭來,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