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漢迎出來,驚呼道:“夏掌櫃,怎麼?你一個人跑出來了?家眷呢?”
夏元璋說:“別提了,我從海南迴來,遇見打仗,又攤上風了,漂到莊河,這不,才趕回來。”
老漢道:“哎呀,就是前兒那場風?聽說翻了不少船呢,你們撿了條命。”
夏元璋問道:“我聽黃金山那邊打炮,日俄又開戰了?”
老漢回說:“害苦了,聽說日本人攻下旅順了,殺人無數,我正替你擔心呢。好了,你是沒事了,可不知你的家眷怎麼樣了。”
夏元璋焦躁不安地說:“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老漢攔道:“不行啊,太危險了!等明天吧。”
夏元璋說:“不行,我坐不住。”他指著朱家三口人交代道,“這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要到關東去,你先把他們安頓下來,我得趕回城裡。”
老漢點頭說:“也好,去看看吧。”
那旅順口三面環海,本也是個天然良港,港區分東西兩澳,東澳港小水深,西澳港闊水淺。港區四周,環以重山,口門位於東南,水道狹窄。口門兩側,東有黃金山,西有老虎尾半島,形如蟹螯。白玉山、椅子山、二龍山、雞冠山屹立側後,俯視港區,形勢險要。雖然如此,卻也迭遭橫難,以至城破家敗,百姓流離。這一回的日俄之戰更是慘烈,旅順城內早已是十室九空,不復往昔的繁華。
夏元璋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對戰事雖然略知一二,但面對斷壁殘垣,心中自是悲慼慘怛。街巷內靜得可怕,炮彈留下的硝煙還在彌散,遇難同胞的屍體四處可見,更觸目驚心的是掛在牆壁或樹叢上斷臂殘肢。
夏元璋不敢再看,在一片瓦礫中,低頭往家中急趕。還沒進家門,只見焦黑的院牆,夏元璋暗叫一聲“不好”,他顫抖著推開半掩的院門,試探地叫妻兒的名字:“淑芳、玉卿、玉書”
堂屋裡漆黑一片,無人回應。夏元璋劃了根火柴,不禁大驚失色,室內一片狼藉,妻子、兒子和岳父岳母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倒在血泊中!夏元璋撫尸慟哭,只覺得天旋地轉,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過了良久,夏元璋迷迷糊糊醒轉來,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循聲望去,見女兒夏玉書頂著一個缸蓋從屋角的米缸裡站了起來,正驚恐萬狀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卻沒哭出聲。
夏元璋跌跌撞撞地奔過去,一把抱住女兒說:“玉書,你還活著!”
夏玉書這才號啕大哭,邊哭邊捶打著父親說:“爸,你怎麼才回來?全家人都死了,日本人屠城了,城裡的人都被殺光了,嗚”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撩開衣襟說:“爸,你看,這是我媽臨死的時候給你留的,讓我交給你。”
夏元璋一看,淚水奪眶而出——夏玉書的腰上捆了一袋子錢。
3
傳文和鮮兒一直沒找到老鷂子,好在闖關東的人多,很容易能找到大隊伍,倒不至於走錯了方向。這一日,他們過了黃河,走到了一個大岔路口。
傳文指著其中一條道說:“這是條回家的道,俺還是把你送回去吧。”
鮮兒問道:“那你呢?”
傳文說:“俺把你送回去再往前走。”
鮮兒說:“你想甩掉俺呀?俺這樣不明不白地回去怎麼跟爹孃交代?等你還是不等?爹讓俺再嫁人怎麼辦?”
傳文為難了說:“哎,盤纏都在俺娘那兒,你還怎麼跟俺往前走?”
鮮兒問他說:“你能不能走吧?”
傳文說:“俺能走,不走也不行,俺就得要著飯走了。”
鮮兒脆生生地說:“那俺也跟你要飯。”
傳文問道:“不反悔?”
鮮兒捶他一下說:“你還沒七老八十的,絮叨什麼!快走,跟上大流!”
到了晌午,人流散開,各找地方休息。傳文和鮮兒進了一家農戶。一個大娘在收拾院子。
鮮兒嘴甜甜地問道:“大娘,俺想討碗水喝,成嗎?”
大娘問道:“你倆這是逃荒的吧?闖關外?”
鮮兒答應著,過去接過大娘手裡的笤帚,打掃起院子來。大娘笑笑,去舀了一瓢水,卻往瓢裡撒了一把草屑。
傳文愣了說:“大娘,你這是幹什麼?這還怎麼喝呀?”
鮮兒踢了傳文一腳說:“不明白別亂說話。大娘,謝謝你。”她見傳文還是吹著草屑直髮愣,解釋道:“哥,大娘是怕咱走道走得心裡有火,喝涼水激著肺管子,故意叫你慢慢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