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拉糞去唄。俺揹著手在院子裡溜達。這時候你開了窗子對俺說”他捏著嗓子學鮮兒:“當家的,俺把菜炒好了,酒也燙熱了,不上炕喝口?俺鑽進暖烘烘的屋子,坐在燙腚的熱炕頭,你把俺的菸袋鍋填滿了,遞過來。俺抽著關東煙,喝著老燒鍋,你再給俺唱一曲《小借年》,唱著,唱著,咱倆就擎不住了,腿兒也軟了骨頭也酥了——你睡了嗎?”
鮮兒說:“沒睡,聽著呢”
傳文聲音漸漸弱下去說:“你說這日子多美氣呀,這日子你睡了嗎?”
鮮兒迷迷糊糊地說:“沒,聽著呢”傳文笑眯眯地睡著了,打起了呼嚕
2
船已經在海上漂了五天五夜。每天都有人支撐不住而倒下,因為飢餓或者疲勞。倒下的人只能在親人的悲號中屍沉大海,把闖關東的沉甸甸的夢想冰封在陰冷的海底。最初的死亡帶來的沉痛和驚恐,在目睹接二連三的死亡後已經變成了麻木。這讓人想起老鷂子的話來,從山東到山海關沿路的墳堆都是壯志未酬的鄉親,可是海路又好到哪裡呢?
連身材壯碩的船老大身子也佝僂下去,眼窩深陷。雖然所有準備去關外闖蕩的人都帶足了乾糧,但是誰也架不住這樣的蹉跎。
夏元璋餓得奄奄一息,眼睛四處撒目。他無力地爬到傳傑跟前,小聲求道:“傳傑,你有吃的嗎?我快餓死了。”
傳傑問他說:“你沒帶乾糧呀?”
夏元璋說:“唉,我的行李捲到海里去了,這都幾天了,牙沒沾一粒糧食,水沒喝一滴,不行了。”
傳傑說:“那可不行,俺這是留著活命的,給了你俺怎麼辦?”
夏元璋點點頭說:“唉,你說的也是。”但到底支撐不下去,又哀求道:“傳傑,你給我一半,一半兒就行,我真的抗不住了。傳傑,好兄弟,你就算救我一命吧,我要是能活下去就把你帶到旅順口,我在那裡開了個貨棧,我僱你當夥計,拿你當兒子待,你看這樣好不好?”
傳傑說:“俺可不給你當夥計,俺要到關外找俺爹。”
夏元璋有些絕望了,躺在夾板上靜靜地看著天,他真想幹脆縱身一躍跳入海中死個痛快,可是他連這點力氣也沒了。
文他娘看不過眼,嘆口氣,對傳傑說:“三兒,你把你那張煎餅給他吧!救救他的命吧。”
傳傑問道:“娘,你依了?”文他娘點頭說:“依了,救人要緊。”
傳傑說:“那好吧。”他走到夏元璋的跟前,夏元璋眨巴著眼,看著傳傑從懷裡掏出煎餅。
夏元璋的嘴蠕動著,深凹的眼窩頓時盈出淚水。他就著傳傑的水把煎餅吞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他坐起來,緊緊地握住傳傑的手說:“傳傑,你救了我一條命,謝謝你。”
傳傑說:“夏掌櫃的,要謝你謝俺娘,是俺娘要俺救你的。”
夏元璋來到文他娘跟前跪下說:“大嫂,謝謝你了,救命之恩日後我一定報答!”
文他娘趕忙扶起他,悽然一笑說:“夏掌櫃的,不敢當,你活下來就好,以後不許你再提救命這句話,這都是應當應分的,誰都應當這麼做。”
又這麼漂了兩天,船終於靠了岸,船工們張羅著把大夥扶下船。眾人回想起幾天的經歷,尤其是幾十條帆船僅剩下這一條,其餘的都不知去向,既感慶幸,又覺悲哀,那些失去親人的不免面對蒼茫的大海慘然悲泣。
下船後,夏元璋問一個船工:“夥計,這是到了哪兒?”
船工說:“莊河。”
夏元璋聽了怔怔無語。
文他娘問道:“夏掌櫃的,這兒離大連還有多遠?”
夏元璋說:“三百來裡地吧。”
傳武驚得吐舌頭說:“那麼遠啊!得走好幾天吧?”
夏元璋說:“到了這裡就好說了,我僱個車,你們跟我走就行了。”
文他娘還要讓,夏元璋說:“大嫂,你們對我是救命之恩,再說,我也要回家,正好順路,你們不是去三江口的元寶鎮嗎?真是巧了,我父親正好在元寶鎮做生意,說不準和你家大哥還認識呢。這樣吧,你們先跟我到旅順落落腳,等我把家安頓好了跟你們一塊走,我正好想去元寶鎮看看父親。就不要客氣啦。”
文他娘不再推辭。夏元璋給傳武一些錢,讓他去城裡租了架馬車,四個人乘車輾轉往北。
城裡戰事未了,馬車只得揀鄉間土路,顛顛簸簸約摸走了兩天,這日來到旅順城近郊山林間的一家農戶院外。夏元璋辭了馬車,領著朱家人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