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得當,可算政績一樁;萬一日後旱情加劇不得不向朝廷索款賑災,也不會因此擔上延誤訊息、翫忽職守的罪名,丟了頂戴烏紗。北辰禹接到這樣的奏報往往簡單批覆一句“卿等盡力而為,情勢有變再奏”,從不表露自己的態度,只單說明他已知曉此事,等著地方巡撫進一步的舉措,待事情結束之後再定奪賞罰。巡撫們得了皇上的御批,一面裡定下心來著手對付災情,另一面又因為猜不透先前的處理方式是否合乎帝王心意而戰戰兢兢,不願有絲毫疏忽,生怕皇帝話中有話。這種不到最後關頭不肯輕易洩露好惡的處事方式使得北辰禹的寬容內斂絲毫無損於他的帝王威儀,讓人們在仁君的表像下看到深藏著的嚴厲認真,從而不敢胡亂吹捧矇騙。
在北辰胤看來,北辰禹的理政方法固然巧妙英明,但也並非全無弊端——他要讓忐忑不安的官員得到及時的回饋安撫,便必須事無鉅細地閱讀每一份奏摺;要隨時隱藏真實想法使得官員無處討好,便難免犧牲效率,靜待走上歧路的愚蠢臣子們自己醒悟回頭。在北辰禹當政的最後三年裡,他對地方上零散題本的縱容態度使得各處官員上奏成風,何處結了雙頭麥穗,何處農婦誕下五胞胎,無論是民俗風尚還是河道城工都細細報來,有時連本末摘錄全本要旨的“貼黃”都省略不寫。若有一月沒有摺子遞上或是未收到皇帝回批,各省官員們便唯恐被禁城遺忘,趕緊抓耳撓腮地要想出些事情上奏。北辰禹駕崩前的一年時間裡身體每況愈下,數度嘔紅暈厥,同他勞心傷神的日理萬機自是脫不了干係。他也想過要整頓這股奏報之風,無奈彼時已無心力,尚來不及囑咐元凰莫循舊制,便已匆匆撒手人寰。
由於北辰禹的早逝,在處理國事的態度上,元凰沒能得到先皇的太多指導。他學習治國之道的過程中受玉階飛同北辰胤的影響最深,其後便是長年代為理政的長孫太后。同北辰禹相較,元凰貫來更為務實,遷都之後更是大力提倡簡政,類似麥穗雙生的所謂吉兆一律不許奏報,地方某處有十數暴民被官府剿滅之類的無稽小事也無需呈奉御覽。他立下規矩,凡是地方進呈題本,須經內閣學士票擬諭旨,得旨後批紅,發交各關係衙門執行,除非事有例外,不再直接回覆上本官員。此外他對奏摺浮誇矯飾之處往往能夠一眼看穿,洞若掌上觀紋,不像北辰禹一般佯做不知,而是落筆批責一針見血,讓人啞口無言不敢再犯。——務實這點他是從北辰胤身上學來;洞悉先機、言語精準直指要害的本事則是承自了玉階飛;至於透過內閣傳諭,便是因襲了長孫太后不與地方官員密交的處事策略,像北辰禹一樣杜絕官員投其所好,謊奏政績。與前朝相反,元皇朝的地方官員甚少獲得皇帝的私人批示,若是收到皇帝不經內閣直接發往外省的廷寄書信,不是立下了大功,便是屢教不改觸怒了龍顏。河南一帶主管河道的總督朱藻曾為興修堤壩之事數次上奏,表報進度,元凰最後潦草批給他一段“一點小事,何用如此誇張。卿家奏報虛浮不實,朕甚不取。須知一處不實,則事事難以為信也”,慌得朱藻冷汗涔涔,差點辭官回家養老。元凰的處政態度使得官員們一改往日頻遞題本的習慣,落筆之前均要再三思考此事是否值得上達聖聽,若有八九成的把握能將變故處理得當,便往往等到事情平息之後,才將數樁事情合併概括一番,寫個簡略摺子遞往赤城述職。正因如此,此次遭旱的訊息沒能及時傳到朝中,估計要等到再過幾日,各省確定今年秋收減產之時,才會聯名上奏元凰。
在摒虛尚實的處事態度上,北辰胤偶然會覺得元凰有些矯枉過正,但元凰如今兩經起落,登基數年政績斐然,凡事自有考慮斟酌,再不是當日東宮裡的猶疑孩子,喜歡找到母后皇叔商量。因此元凰若不以國事問他,北辰胤便絕不主動插手份外之事,這在別人或是對天子皇權的敬畏,在北辰胤則是對愛子能力的完全信任。此次旱澇災害,論職權本也不在北辰胤的管轄範圍,況且以目前情況推斷,於民生當無大損,北辰胤之所以格外留意的原因並非是擔憂今秋的錢糧稅收,而是唯恐這樣的天氣反常昭示著龍脈降禍的開端,遂將北嵎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對於龍氣護國一說,他一直似信非信,雖覺得確有其事,在心底裡總以為北嵎壯大強盛所需的是明君良將,而非虛無縹緲的天降龍脈。當初他不願臣服北辰禹卻未想過要起兵奪位,直到機緣湊巧之下才將元凰偷換入宮中充作龍子,便是顧慮強行篡位會妨害龍氣影響下的北嵎國運;然而其後聽聞北辰禹有意廢去元凰扶立伯英,他卻又毫不猶豫地下手保住元凰的太子之位,顧不得北嵎也許就此失了昌運隆盛。直到玉階飛為了遷移龍脈以命相抵,臨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