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須臾,看見墨端石方案上擱置的香盒和香箸。
內堂的光線很足。檀香小案後,是一座赭黑嵌螺鈿山水背屏,金鏨黑漆平頭案前,佇立著一抹清剛的背影。背影的主人單手負後,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枚金簪纏枝香匙。
韶光躬身行禮,道了聲“二殿下安”。這時,案前的男子轉過身,陽光在一剎那就散了,明光燦影,映出那俊美出挑的側臉,幽邃黑眸、單薄雙唇,唇畔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韶光看著向自己伸出的手,有一瞬的怔忪,片刻,才想起將手裡的香箸遞了過去。
焚香本是風雅之舉,可晉王一旦焚起香,肅穆端正,寶相莊嚴,自麒麟口中輕輕溢位的煙縷,彷彿祭奠幽魂一般。
“本王耗費半日,抓了多少,就廢了多少。味道也是越來越古怪。”晉王說罷,略顯不耐地將香匙放下,讓開身前的半步位置。
韶光依言上前。
其實哪裡用得著靠近,踏進內閣,鼻間就是一股子濃烈的味道,多種香料,不分主次,混合出的不是香,而是藥。
“殿下需要何種料品?”
“有一種香能令混沌的人安眠,讓嗜睡的人變得清明。這種香料在江南甚為名貴,回宮前,曾聽聞已經傳到了都城。”楊廣手撫著薰香蓋子,鏤空雕花的紋飾上有清淺的香暈。
“殿下說的是現今明光宮的御用安息香?”
黑眸凝視而來,眼底含著一抹笑,似有深意,“能調嗎?”
韶光有些失笑,若是旁人問,自然是說不會的,可對於一個知根知底的人,這麼回話,無疑就太不識相了。眸色微斂,一笑,“若殿下需要,奴婢自然可以試試。”
楊廣擺手,示意宮人將香匙和香箸一一擺開。
豔陽高照。
此刻簷角下的白芍都開了,純白勝雪。
明媚的陽光流灑進來,窗前添香的女子一襲素白高腰長裙,胸帶飄逸,純粹得不染一絲纖塵,不施粉黛的臉略顯蒼白,並不甚美,卻有一雙動人心魄的黑眼睛。
楊廣側頭靠近,目光自熏籠掠過,視線落在她的側臉上,“你可以統統倒進去試試看。”
韶光聞言,有些莞爾,只揭開墨錦盒子舀了少許。主料是甘松子,用蘇合香則是為了不讓甘松子的香氣走失,不宜過多。
弄罷,又取冰片,用香箸撥弄著慢慢煨火。香焚成火,攢些爐灰,灰上加片,片上加香,而後添蠟,揉蜜等調勻了,再焚。直到火炭不滅,燻煙不出,才將籠火扣熄。
第四章 錦繡亂(9)
“多味調和的甘松子,比起一般的安息香,增加了提神功效。”
如果想效仿明光宮的安息香,甚至更勝一籌,勾兌調和出的香品該是最上乘的。韶光又夾起一塊香餅,擱置進熏籠。
菸絲習習,暈染了那張浸潤在陽光中的明媚側臉。黑眸漆漆,眼底結著一抹終年不散的煙靄。楊廣注視的目光有些深,“本王聽聞有一種奇香,名喚鬱金,比之甘松子如何?”
溫熱的氣息吐在發頂,韶光夾著香餅的手一滯,“奴婢進內局後也曾聽過,說是兩香效用不一,味道卻相似。甘松子味苦性暖,而鬱金”
鬱金,芬香醇郁,味甘卻性寒,陰苦積血,一貫為妊娠和久病之人所禁。若常年用在女子閨室,則邪氣乘虛內陷,導致氣血兩虧。經年累月,會暴脫而亡。此香更不可以沾唇,否則大凶。
“鬱金芳香怡人,可取少量用做風燈香引。”
且慎用。
“若不取鬱金,卻要取鬱金之效。可有其法?”
男子的聲音很淡,淡得幾乎讓人聽不出其間肅蕭的殺伐之氣。韶光心情複雜地抬眸,感覺他周身的凜寒氣息正悄然彌散,咄咄逼人,連熏籠濃郁的甘松子都被掩住了。
“奴婢記得殿下並不喜香。”韶光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然後,將話茬過渡得極為自然,“而且,宮裡深諳此道的人很多。殿下久不回宮,不知道明光宮的施掌事和扶雪苑的廉媽媽對焚香其實都極為精通。鬱金香品,奴婢不懂卻有人懂。”
很難得,韶光會對宮闈舊聞做出提點。楊廣薄唇微抿,斂眉間,眼底忽然浮起一抹深長的意味。有那麼一瞬,似乎能不能調和出薰香已經不重要了——轉過身,楊廣走至黑漆案几一側,親手掀開熏籠蓋子。
薰香細煨。爐中,香灰似雪,上面一點香餅香氣嫋嫋。
“這種香,原就是出自宮闈,本王鎮守邊疆時,收到過很多江南的供奉,不久前也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