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將木盒納入衣袖,微微一笑,又似漫不經心問道:“令兄長李玫可曾買過你的字畫。”
李珂陰沉了臉:“家兄是個經紀人,坐賈行商,只知賺錢,與這筆墨丹青絲毫無緣。又每每輕覷小人,故長久時不曾過往。”
狄公正色道:“本縣猜來,足下中饋尚虛,孤身一人幽棲於此。噢,足下適才說僱了一名傭工,相幫料理生計。”
李珂臉上閃過一絲陰霾:“老爺,小人早就設誓,終身不娶,唯以筆墨紙硯為伴。小人那幫傭楊茂德也只是服侍鋪紙研墨。裱褙度藏諸雜事,可惜老爺今日沒見著他。他手腳伶俐,肚內尚有許多文墨哩。哎喲,慚愧,慚愧,茶水尚未與老爺敬一盅哩。”說著起身尋茶壺。
狄公道:“本縣告辭了,此刻正等著我早衙理事哩。拜託的中堂山水,勿忘了便是。”一邊站起身來拱手退出內房。
李珂一直送到門口。
轉出橫街,馬榮便罵:“李珂這廝當老爺的面信口扯謊。那老掌櫃的賬簿上注得清楚,李珂竟不肯承當,花言巧語糊弄。看來這木盒蹊蹺,正須在李珂身上問破哩。”
狄公點點頭:“此刻我先回縣衙,你可在這左右街坊間詢問李珂的行止。順便也問問那個楊茂德的去蹤,李珂不是說,他有兩日沒有回來了。”
馬榮答應,心中便打草稿。
狄公走後,馬榮四面周圍一轉,見橫街角首擺著個裁縫攤,涼棚下一個五十開外的胖女人正在剪裁一幅素綢。馬榮笑吟吟湊上前去:“老人家好生意哩,恁的勤快,又佔得方好地皮。”
胖裁縫抬頭見馬榮裝扮,威武十分,不敢怠慢,遂應道:“承客官稱獎,可這生意卻清淡哩,哪裡是好地皮?”
“那邊對門裡都居住著沒婆娘的光棍,這製衣裁帽的,還不是求你。”
胖裁縫鼻孔裡嗤了一聲:“客官指的莫不是那個畫畫的窮酸,一個銅錢買餑餑,方孔裡還要照幾照哩。屁股露在外面招風兒也不肯買一條褲子穿,哪能賺到他的錢?他那個僕人更是個無賴潑皮,狐朋狗友一幫,愉摸嫖賭,哪般不來?這半邊街坊都躲他們哩。”
“這李珂的貧困十分,那楊茂德行止邪辟,如何勾搭作一處,成了主僕倆。”馬榮疑惑。
女裁縫狡黠一笑:“天知道他兩個是如何勾搭作一塊的。哼,這半邊街坊幾番見到那個木板屋,深更半夜有女人進出,這行止如同豬狗一般,真是玷汙了這一條橫街的名聲。那日我都要遷挪別處去了,虧客官還說是好地皮哩。”
馬榮聽得仔細,訕訕謝過,唱個肥喏,自顧搖擺而去。
第四章
馬榮趕回縣衙,狄公烏帽皂靴齊整正要升堂。洪參軍扯定狄公身上一領水綠軟緞官袍用力抖直,輕輕撫平襞折。馬榮忙將如何與胖裁縫一番對話稟述一遍。
狄公道:“洪亮,你且將縣署檔卷中有關失蹤報官的載錄說來聽聽。”
洪參軍道:“按檔卷注錄,去年辛巳九月有兩人失蹤。九月初四,有一馬販子來報官道他女兒失蹤。可是十二月他女兒便牽著一條漢子,懷抱一個嬰孩回家來了。九月初九,又有報金匠米大郎初六離家,三日不見返回。——只沒見到有白玉失蹤的記載。”
狄公問:“那馬販子的女兒回家後,沒再起風波吧?”
“馬販子抱著外孫親自來衙門銷號,一家和和睦睦的,十分融洽哩。”
“那米大郎後來回家了沒有?”
“再無下文。”洪參軍答。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狄公轉出正堂。八名衙役早兩邊站定,虎視鷹睨一般。
大堂兩廡外只十來個閒人等著聽審看熱鬧。
狄公環視堂下,發了令籤,傳案犯阿牛。
瞬刻阿牛押到,跪在大堂下。狄公命方校尉先將阿牛犯案行狀稟過一遍。
方校尉上前稟道:“昨夜,案犯阿牛與潑皮沈三在東城馬侯酒店一起吃酒賭錢。沈三指責阿牛擲骰子做手腳,致起爭吵,繼以鬥毆。後經眾人勸解,悻悻離店,揚言去城外紫光寺決雌雄。日落時分東門守卒見他兩個吵罵出城,一路徑去紫光寺。
“今日一早,孟獵戶來衙門報案道,他在紫光寺歇腳時、發現大殿供桌前橫倒一具死屍。卑職聞報,隨即率番役趕到紫光寺。見死者的腦殼已被剁下,滾在屍身旁的血泊裡,卑職一看,被害的果是沈三,殺人兇器即是廟中祭器的神斧。卑職立即搜查廟宇,正見阿牛在偏殿前花壇的一株白果樹下酣睡。他身上血跡斑斑,被當場擒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