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淨是些傢俱圖樣,哎,這兒還夾著張紙好像是封信。”
馬三耀從小本子里科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來,展開來看了一遍,向淑萍問道:“誰的信?”淑萍看了一眼,搖搖頭,馬三耀又遞給志明,“不知道誰的信啊,我看是個草稿,勾得亂七八糟的,肯定不是他寫的,他寫不出這種水平的字來,我知道。”
周志明接過那張紙,一行熟悉的字把他的視覺猛地擊了一下,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擊之下怦然竄到腦門上來了,這就是那封信!那封他們全力以赴在搜尋的信!
“馮漢章先生臺鑒:”
“你寄來的錢”
他的手抖起來,全身抖起來,不知是興奮、是狂喜,還是恐懼。是驚駭!
他認識這筆跡,這潦草卻未加偽裝的筆跡!
十五施肖萌據著沉甸甸的書包,走過寧靜的閱覽室。行將西落的太陽,在這間軒敞的大房間裡灑下一片燦爛的金暉,明亮堂皇的視覺效果和暖融融的書卷的香氣,使她晦暗的胸襟稍稍寬展了一些。
她為自己找了一把略高一些的靠背椅,儘量舒適地坐下來。這幾天,來這兒看書的學生寥寥落落,似乎大家都在忙著為逃避去外地分校的命運而奔走活動。她要木是中午剛從王副校長那裡得到了可靠的內部訊息,又何嘗能夠如此安逸地來這裡看書呢?
還有幾天就要放寒假了,放假前就要公佈去分校的學生名單,最近一段時間,無論是在教室、宿舍還是在操場、食堂,這件事都做為中心話題被人們用各種猜測、判斷和展望翻來覆去地咀嚼著。要去六百人,佔全校學生總數的四分之一,幾乎每個人都面臨著被——用某些同學的話說——發配“遠惡軍州”的可能。前天,中文系十八個黨團員聯名向校黨委遞了公開信,主動要求去分校草創,隨後,西語系立即有人起而響應,而在他們法律系,卻還沒有湧現出這類技革人物。當她在食堂門口看到那封赫然貼在牆上的公開信時,胸口也曾蕩過一股熱流,對於這些自告奮勇的同學,她從心裡是敬佩的,因為這畢竟不是假好漢的一時狂熱,而是對自己終生前途的一個小小的選擇,她真恨不得也登高振臂,“算我一個!”把
自己的名字填在上面,與那十八勇士為伍做伴去。然而卻實在沒有這個勇氣,她要是真那麼幹了,也許才真是屬於一時狂熱呢。她想好了,聽天由命吧,讓她去,她就會,讓她留,她也不那麼左,好像只有到分校才算響應黨的號召似的。
於是在昨天全班的大會上,她只是和大多數同學一樣,謹慎而簡短地表了一個願意服從組織分配的態。等散了會,立即有人對她說:“你還怕什麼?你有你老頭兒”雖然是熟人玩笑,但說得這麼直白,頗有些讓人下不來臺,她當即就惱羞成怒地搶白了一句:“你可以監督呀,我要是託家裡走了後門,你告到紀委去,叫我退學都行。”
王副校長在今天中午透給她的訊息中,特別提到了(南大學報記經內定由她擔任法律組的學生編輯一事,顯然,她的留校有一大半是出於這一緣故。她的心情也由此而安定下來,這樣見了誰都可以說得出口了,她留是留得無愧的。
陽光在眼前的桌面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色,使人賞心悅目。(學報)怎麼看中她了呢?大概,一是因為盧援朝案件的勝訴,使她小小地轟動了一下;二是她的那篇“摒棄人治,實行法治”的文章,(學報》取其鮮明,是準備刊用的。這兩件事似乎和眼前這片金色的陽光一樣,預示著自己在事業上的未來。比起大多數同學來,她應該算一個早發的幸運兒了。一想到自己的文章將第一次被鉛字刊出,她心裡便盪漾起一種難以形容的興奮和滿足。
多想想這些好事吧,她儘量把這些天來那一個個不快的思緒從腦子裡趕開,慢悠悠地從書包裡取出那本正看了一半的參考書——(憲法選編),從中間開啟來,又攤開筆記本。對!所有這一切,學問是最要緊的。
“十九信條(宣統三年九月十三日公佈)”
“第一條,大清帝國之皇統萬世不易。”
“第二條,皇帝神聖不可侵犯。”
“第”條“
黑色的鉛字在書頁上模糊起來,她的思緒又飄移開去。最近一段時間,她總是不能長時間地凝聚起注意力來,思緒總是這樣遊移無定,像瘤習一樣難以剋制,想什麼呢?她常常常常會不期然地想起周志明來。
自從和他鬧翻以後,她當真發狠地下過分道揚鑣的決心,但沒出兩三天,一腔子無名火便漸漸平熄下來,他的面孔、身態、聲音,又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