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著臉皮到國外去找尋我們自己需要的資料。
現在還是能夠有所作為的時候。聽說日本的“近代文學館”是日本的作家們創辦的,並沒有向國家要一個錢。日本作家辦得到的事,難道我們中國作家就辦不到?我的力量雖然有限,但決心很大,帶個頭總是可以的吧。創辦和領導的工作由中國作家協會擔任,我們只要求國家分配一所房子。我準備交出自己收藏的書刊和資料,還可以捐獻自己的稿費,只希望在自己離開人世前看見文學館創辦起來,而且發揮作用。
我設想中的“文學館”是一個資料中心,它蒐集、收藏和供應一切我國現代文學的資料,“五四”以來所有作家的作品,以及和他們有關的書刊、圖片、手稿、信函、報道等等、等等。這只是我的初步設想,將來“文學館”成立,需要做的工作可能更多。
對文學館的前途我十分樂觀。我的建議剛剛發表,就得到不少作家的熱烈響應。同志們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我心情振奮,在這裡發表我的預言:十年以後歐美的漢學家都要到北京來訪問現代文學館,透過那些過去不被重視的檔案、資料認識中國人民美好的心靈。
現代文學資料館(2)
點著火柴燒燬歷史資料的人今天還是有的;以為買進了最新的機器就買進了一切的人也是有的。但是更多的人相信我們需要加強我們的民族自豪感,提高對我們民族精神的認識。認識自己,認識我們的文學,認識中國人民的心靈美。我們有一個豐富的礦藏,為什麼不建設起來好好地開採呢?
我那些美好的夢景一定會成為現實,我的愉快的微笑並不是毫無原因的。
四月四日杭州
懷念方令孺大姐(1)
最近去杭州住了六天,幾乎天天下雨,我不常外出,也很少伏案寫作。我住在招待所的二樓,或者在陽臺上散步;或者長久地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或者站在廊前,兩隻胳膊壓著欄杆,隔著裡西湖眺望白堤。白堤是我熟悉的,但這樣看白堤在我還是第一次。那麼多的人魚貫而行,腳步不停,我彷彿在看皮影戲。顏色鮮明的公共汽車,楊柳的新綠和桃花的淺紅,都在那幅幕布上現了出來。
我記起來了:十六年前也是在這個時候,我和蕭珊買了回上海的車票,動身去車站之前,匆匆趕到白堤走了一大段路,為了看一樹桃花和一株楊柳的美景,桃花和楊柳都比現在的高大得多。樹讓挖掉了,又給種起來,它們仍然長得好。可是蕭珊,她不會再走上白堤了。
我哪裡有心思遊山玩水?!遊山玩水,那是三十年代的事情,從一九三○年到一九三七年,我幾乎每年都去杭州,我們習慣在清明前後遊西湖,有一兩年春秋兩季都去,每次不過三四天,大家喜歡登山走路,不論天晴下雨,早晨離開湖濱的旅館,總要不停步地走到黃昏,隨身只帶一點乾糧,一路上有說有笑。同遊的人常有變更,但習慣和興致始終不改。南高峰、北高峰、玉皇山、五雲山、龍井、虎跑、六橋、三竺彷彿是永遠走不完、也走不厭似的。那個時候我們好像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和感情!我還記得就是在沿著九溪十八澗走回湖濱的蜿蜒的小路上,陸蠡、麗尼和我在談笑中決定了三個人分譯屠格涅夫六部長篇小說的計劃。我們都踐了諾言,陸蠡最先交出譯稿,我的譯文出版最遲。陸蠡死在日本侵略軍的憲兵隊裡,麗尼則把生命交給自己的同胞。當時同遊的法國文學研究者和翻譯家黎烈文後來貧困地病死在臺北。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六十年代中從六○年到六六年我每年都到杭州,但是我已經沒有登山的興趣了。我也無心尋找故人的腳跡。頭一年我常常一個人租船遊湖,或者泡一杯茶在湖濱坐一兩個小時,在西湖我開始感到了寂寞。後來的幾年我就拉蕭珊同去,有時還有二三朋友同行,不再是美麗的風景吸引著我,我們只是為了報答一位朋友的友情。一連幾年都是方令孺大姐在杭州車站迎接我們,過四五天仍然是她在月臺上揮手送我們回上海。每年清明前後不去杭州,我總感覺到好像缺少了什麼。同方令孺大姐在一起,我們也只是談一些彼此的近況,去幾處走不厭的地方(例如靈隱、虎跑或者九溪吧),喝兩杯用泉水沏的清茶。談談、走走、坐坐,過得十分平淡,現在回想起來,也沒有什麼值得提說的事情,但是我確實感到了友情的溫暖。
友情有多種多樣。“溫暖”兩個字用得太多了,說不清楚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當時彷彿在冬天早晨曬太陽心裡暖和,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我感到輕鬆而舒適;我又像在一位和睦家庭中的長姐面前,可以隨心談話,用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