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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彎彎繞。彼此投緣時,給對方做孫子做牛馬都行。城中心人會看風向,瞄出勢頭,不吃眼前虧,背後整人卻會整得你鬼不象鬼,人不象人。

我從小看這種街頭武打,等到讀武俠小說看功夫電影時,一眼就明白其中的英雄好漢,不過是打扮得精緻一點的街痞子,對話還沒街頭俗語精彩。

該到動手的時候了,人群自動往後靠了些。地方上的歪人,今天惹到冤家對手了。

“還不拉架,見紅嘍!”沒人理睬這喊聲。

“戶藉來了!”這有用,街上的男人衝進場子中心拉架。這些人平常最看不起戶籍,一有爭鬥還得互相扭到派出所講理。人到底還是敬服權力。

在雜貨鋪上端的一間房子最大,可容下一百來人,是茶館,以前晚上講評書,講俠義好漢,廉潔清官,滿堂聽眾如痴如醉。在我未出生前就被改作大鍋飯街道食堂,我四五歲時被改成向陽院,畢恭畢敬效忠毛主席,跳忠字舞。後來作造反派司令部和批判牛鬼蛇神反革命的會場,被打倒的人戴了尖尖帽遊街從這兒出發。我那時還不讓進這門,只是踮著腳尖站在外面石階上,著急地等著裡面變出新花樣。後來有好幾年掛了“學習班”的牌,“學習”的人一茬茬換,個個精神萎頓,臉上身上長起了黴點,氣味難聞。到七十年代末,最後一批人才不見了,每天晚上放上一個光刺刺的黑白電視機,擠滿大人小孩,鬧鬧嚷嚷,前面坐凳子,後面站凳子。

我不能去看,我得複習功課,準備考大學。

2

揹著書包,我揀陰涼處走。到放學後,太陽仍未減弱逼人的猛勁。夾竹桃粉白嫩紅的花,沿著斜坡一路盛開,蓋滿溼漉漉青苔的石牆,將枝杆高高托起。我從兩塊黑板報的空隙中穿進樹叢。濃蔭裡的溼土有一股甜熟的黴味,太陽再猛,我還是情願在樹蔭外走,我在心裡對自己下命令:回家,不去,今天不去,這次不去。下次去不去再說,至少我可以不去一次。

但經過學校辦公樓時,我的腳仍然向石階上邁。拐上樓梯,來到熟悉的門前。

“進來!”還是那兩個字,他永遠知道是我敲門。

已經進門,我心裡便沒了路上亂糟糟的想法。在歷史老師辦公桌對面一張舊藤椅上,我坐了下來。

辦公室原是一間大教室,隔成幾個小間。書櫃上堆了些紅色喜報紙、幾把折柄禿毛的排筆什麼的。一個教師一張辦公桌,除了一把露出竹筋的藤椅,還有幾個沒靠背的方凳。沒有窗簾,朝南的窗大敝,陽光曝亮。他桌邊的玻璃窗塗著綠漆,瀝瀝掛掛很不均勻,但遮住了強光,遠處藍球場上的喧叫變得模糊了。

這城市四周綠蔭密掩的山裡,有不少達官貴人的英式法式別墅,原先住的是蔣介石的近臣、美國顧問,現在住的是黨的高階幹部。我從來沒去過那些地區,心裡沒有這個對比,那是一個不屬於我的城市。

這幢二層中學辦公樓,尖頂方框窗,確實稱得上是我十八歲前走進過一幢上好的房子。雖然人走在樓梯上,樓板就吱吱嘎嘎哼唱。門和窗扉舊得釘了幾層硬紙板,只需稍用勁踢,便轟然散架,近幾年已被踢破過多次。

頭一次到這樓裡時,我告訴歷史老師,覺得這裡好熟,包括那綠漆的窗子,硬紙板的門,厚實的磚牆,要不是前生,就是在夢裡來過。其實我在夢裡還見過他這樣一個人,或許就是跟蹤的男人,使我夢境不安。我還未來及說,他就好奇瞅了我兩眼,不為人覺察地微笑了一下。從那以後,他就不再用老師的口吻跟我說話。

他頭髮總剪得很短,叫人不明白他頭髮是多是少,是軟是硬,看起來顯得耳朵大了些。一件淺藍有著暗紋的襯衫,是棉布的,不象其他教師穿的確涼襯衫,整齊時髦。但是,與別的辦公桌相比,他的那張桌子,一點粉筆灰漬也沒有,很乾淨。他不抽菸,卻一個勁地喝茶,不斷地從地板上提起塑膠殼的熱水瓶,朝杯裡倒開水。他的眉毛粗黑,鼻子長得與其它器官不合群,沉重得很。

仔細想想,他沒什麼特殊的地方。他講課也是平平淡淡的,不是那種教師,能把歷史講成娓娓動聽的故事,他不過是一名很普通的中學教師。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你會遇上一個人,你無法用一種具體的語言去描述,不用語言,只用感覺,就在漆黑中撞進了通向這個人的窄道。一旦進了這窄道,不管情願不情願,一種力量狠狠地吸著你走,跌跌撞撞,既害怕又興奮。

我快滿十八歲的那一年,忽然落到這麼種心境中:感覺嘩嘩地往外溢,苦於無法找到恰當的語言對自已說個清楚。我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