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一堆香客有何作用,目的、動機呢?敵人能有何收復?不錯,是有一二個人穿軍服,但不可能把鮮豔的衣服看錯吧!敵人該認識他們所飛的地面,不可能沒聽過南嶽,他們一定是奉命的,飛行員一定看到了奔逃的民眾,他們沒法躲開空中敵人的視線。
和尚出來把死者和傷者抬入廟內,一個奇怪的佛誕辰就草率地結束了。
這場戰爭的性質漸明朗了。我們的同胞無一處可免除致命的攻擊。自從日軍侵入滿洲,我們已知他們的殘暴,如今更以驚人的方法延持下去。我觀察日軍掃射香客後大家的表情。他們竟覺得理所當然!他們甚至不怪菩薩不保佑他們。外表雖看不出來,然而他們確靜靜地接受無法避免的事故,壓抑怒火卻似乎深入靈魂裡,因為不顯出激動,也沒有說出來,反而更害怕。反正死已死了;生還覺得幸運,這些農民具有一種高貴的特性,舊亞洲面對了新亞洲。我以為他們會害怕,彷彿《西遊記》中的妖怪由空中跳出來,但這些農民無動於衷。真奇怪,這麼駭人的災難,由空中來的現代機械大謀殺,竟被視為理所當然。這些無知、順從的農民看到了一個事實:死亡會由空中來臨。他們已經看到了,他們也親眼看到日本人帶來了死亡。每一個識字的農民都知道,頭上的飛機是日本人出來毀滅他們的妻子兒女的,這是日本轟炸機對他們說的。現在不管哪一省,沒有一個人沒見過日本轟炸機,沉默、壓抑的四億五千萬人的怒火一定會成為歷史上空前的巨大力量。這一定和我軍的英勇表現以及全國計程車氣和團結有關。因此我國政府的宣傳隊乃是敵人的空軍,它傳到千百萬不會讀、寫和報紙無法教化的人民眼中;轟炸機的聲音像天上掉下來的廣播,喚起民族仇恨,但未到尾聲,未來幾年我們同胞還將忍受這種空中大謀殺。由這些人臉上,我才獲悉中國的某些特質,我們可以忍受空襲,就像千百年來他們忍受洪水和饑荒一樣
丹妮把信放入手提包,跑去看老彭。她帶些乾淨的衣服給他。他的衣服由屋裡女人洗的,王大娘說,把衣服送出去洗是一大罪過。她順路去找秋蝴和新友段小姐,她曾加入過蔣夫人的“戰區服務隊”。她們是終於抵達而轟動全市的廣西女兵。五百位女兵走了大半段路,直到長沙才搭火車前來。
看慣了遊行和女工作人員的漢口,戰爭氣息天天升高,南京淪陷的驚慌已成過去,戰爭具有長期抵抗到底的模式。最初混亂也平定了,街上難民消失了,分別送到內地,大多由他們自己和各省親人安排的。現在漢口天天有軍隊和戰爭裝置透過,開往前線,還有工廠機械沿河往上運。每天有輪船進出碼頭,載學生、難民、老師、和工業裝置到重慶。軍事、政治和教育領袖不斷地來,轉向前線,街上情況大改,有很多穿制服的男女出現——男女童軍、空襲民防隊,白衣護士,蔣夫人的戰區服務隊,以及三民主義青年團等。
這些人從哪兒來呢?這些組織如何形成的?怪的是組織不像很少、又像很多,根據中國的作風,就是打了半年的全面戰爭,也無時縮時緊之措施;勞力不管制,糧口不配給,沒有優先的劃分,不控制資金,不規定物價,不強銷債券,也無戰爭捐稅,沒有奢侈品稅,不限營業時間,不招醫士和護士,除內地各省也不徵兵,徵兵不徵一般家庭。工業裝置沿河往上運,各廠主要如此,而且經過迂迴的人情關說也獲准如此。學生翻山越嶺,沒有政府強迫,而是他們想到“自由中國”去上課。女孩當護士參加戰地工作也是自願。千萬人參加游擊隊,一無所有,只憑一顆熱誠的心。兒童話劇隊由六十多位男孩組成的,從上海出發,到各省宣傳,由一位男童組織及領導的。女孩在漢口和武昌之間的渡輪上大唱愛國歌曲,只因為可滿足內心願望。
《風聲鶴唳》拾柒(3)
用這些自發、自願、個別的努力產生了全民抗戰的可敬畫面,以及團結和勝利的信心。顯然一股巨大的歷史力量——照博雅的說法——正發生了作用。政府的命令與這無關。戰爭打下去,只因人民從一九三一年對日軍的侵略產生憤恨,在政府命令下“保持冷靜”,苦等了八年,終於和領袖決心奮戰到底。全國對日軍壓抑的怒火幾近瘋狂,此刻像山洪暴發,平時小水滴的力量,連鋼鐵和水泥都摧折殆盡了。
但是這五百位受過訓練、全副武裝的廣西女兵出現,不是做戰地服務,而是要參加戰鬥,幾天內就開往前線徐州,就連這座飽經戰禍的都城也為之轟動。
丹妮和朋友們去看她們的營房,然後又無拘無束地跑去旅館看老彭。旅社很吵亂,有很多官兵和穿制服的男子過著軍人假期中喧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