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彭大叔。我已經說過,我永不離開你。”
但是他沒再說別的。
她再去他房間的那天晚上,胸中充滿熱情和大計劃。“如你所願,博雅參與你的工作了,”她說。“有了他的錢,我們不但可救十幾個難民,說不定可救上好幾百人,你記得那夜在張華山旅社我曾向你保證——用那些錢來助人?”
“但願他肯照你說的去做。”他的聲音如她想象中那麼熱心。
“但你贊成了,是你自己的主意。”
老彭用怪異的表情看著她,似乎正想著心事。
“不錯。”他終於說。“但是你應當儘快嫁給他。”
“是的。你在我家會永受愛戴,成為家庭一份子。”
他停下半晌說:“世上有所謂個人命運。也許我們的命運不相連。也許我會到山上當和尚。”
丹妮大吃一驚:“但是,大叔,我不許你這樣!這種佛家觀太恐怖了,也許不假,卻很嚇人。”
“你的意思,這樣很難辦到。有一整年持續菩薩的安寧,卻一天就失去了,丹妮,別把我當智者。有時候我也和你一樣迷亂。”
丹妮終於明白,她許嫁之後老彭已愛上了她,她覺得很難受,他倆故作自然,卻覺得很窘。
第二天他藉口說要見裘奶奶等許多人,就搬到漢口一家旅社住了,但是她憑直覺知道,他是要躲開她。
在寄給博雅的下封信中,她寫道:
我不知彭大叔怎麼回事,他完全變了,他說要去做和尚,這不是他平日的作風。你知道他是佛教徒,但還吃牛肉哩。他只對助人有意思。現在他說他走,也許當和尚,他說他不舒適,兩天前去漢口住旅社,一直未回來。他說要到七寶山去休養。他在這兒有好地方可休養,我替他準備他需要的食物,我簡直覺得他想躲開我。佛道真是瘋狂的東西,我昨天到旅社去,他很高興瞧見我,我進去之時,他笑了,我問他:“你要休息嗎?”他說:“是的,”我說:“山上的人讓你心煩否?”他說:“沒有。”他看到我似乎很快樂,臨走時我問他:“你要不要我再來看你?”他起先說“不”,後來又說:“要,我很高興看到你。”不知道他為何對我疏遠了。他給我兩百元,叫我照顧幾天難民。你知道他開這家難民屋完全用自己的錢,只有我拿了一點。他說“游擊隊之母”裘奶奶在城裡,他還得見另外一些人。但佛道是瘋狂的。我希望他不要陷得太深。他顯得悲哀。我仍然要說,我一生從來沒見過一個比他更好、更仁慈的人,包括你在內,我知你也會有同感的。
妹蓮兒上
《風聲鶴唳》拾柒(2)
幾天後,博雅從衡陽寄來第二封信:
親愛的蓮兒妹:
我上一封信就說過,我隨一個工程師隊同行,計劃在內地築一套公路系統。此行需幾個月的時間。最多五月我就到漢口。
南嶽所見到的情景我要和你說,昨天我和朋友去那兒因為是佛祖誕辰,很多香客都老遠來朝拜。沿路上看到了壯觀的風景。南嶽名副其實,巨大的巍巖高聳入雲天,一切都巨大,強壯有力。竹子高得難以置信,我以前從未見過,香客從各方湧來,我們由南而來,通向廟宇的路上,路旁排滿乞丐,假日的氣氛很濃,有不少穿著鮮豔的女子和孩子,大都來自鄉間。有幾位有錢人乘轎子,不過信徒寧願走路,有人三步一跪拜倒在路上。豔陽普照,景緻極佳,也有不少穿著淺藍新衣的香客和紅裙的婦女,大家肩上都有淺黃的背囊。據說有些人穿著日後見神——也就是將來葬禮——的衣裳,好讓神明認出他們。
“南嶽廟”很大,有不少廳堂,我們到達主殿,有佛事進行著,菩薩卻穿了新袍子。空中香味很重。和尚在誦經,裡面擠滿信徒,正在菩薩面前燃燭點香。
十一點半左右,朋友們建議下山到城裡吃飯,一大群男女還在往山上擠。我們不知道有空襲警報,但山上人告訴我們了,不久聽到嗚嗚聲,也看到天上小黑點。飛機不到一分鐘都飛到頭頂上,在那兒丟下幾個炸彈。但山路窄,很多香客都躲在樹林裡避難,我和朋友都躲在竹林裡,飛機怒吼,機槍也在我們頭上咯咯響,飛機離地只有兩三百尺,引擎聲震耳欲聾。我以為飛機走了,結果它們又飛回來,再用機槍掃射香客。
我衝出去,聽到女人和孩子的尖喊聲,五十碼外一個露天空地簡直像一個大屠場,那兒有二十個男女和小孩被殺,還有人受傷。
你在漢口也許見過轟炸,但這是我第一次的經驗,我第一次看到日軍的野蠻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