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帶:狂野,連綿不絕。
長江上游的洪水彷彿魔術師帽中的綵帶,無窮無盡。
1926年6月下旬的一天。接近晌午的時候,碼頭上出現了一陣騷動。不知是哪個突然喊了一聲:“下游來了一條船!”
盧作孚循聲望去。遙遠遼闊的江面上,果然有個黑點。
“可能是‘民生’。”黃雲龍說,“應該是這時候到。”
盧作孚點點頭。
那黑點開始放大,像一塊金子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是我們的‘民生’!”
黃雲龍高興地喊了起來。
沒錯,是“民生”。只有“民生”的船體才是淡黃色。
近了,更近了。“民生”兩個大字躍入了人們的視線。盧作孚和黃雲龍忘情地揮著手,向船上打起了招呼。
陶建中在甲板上也看清了碼頭上的情形,揮著手喊了起來——
“盧總經理——”
一些船員也湧上甲板,跟著歡呼起來。
頓時,碼頭上、船上喊聲連成了一片。
“民生號”輪船在喊聲中靠上了碼頭,船未停穩,陶建中一個箭步躍上碼頭,一隻手拉著一位經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盧作孚大聲說:“走,上船看看!”
3個人一齊跳上船,這裡摸摸,那裡看看,新鮮得很。
望著這隻載重70。66噸,長75英尺,寬14英尺,深5英尺,80馬力的小火輪,盧作孚連聲道:“不錯!不錯!”
船體還散發著油漆的清香。陶建中得知盧總經理在宜昌接船後,途中還專門將甲板各處沖洗了一遍,像剛出廠一般。
“總經理,你和我們一起回合川嗎?”一名船員興奮地問道。
“對,我們一起來逆水行舟!”
盧作孚拍了拍這名小船員的肩膀。
“咦,我們的大領江呢?”黃雲龍突然冒了一句,便用目光四下尋找。
大領江向銀壽是盧作孚在宜昌聘請的。此時,他正在船尾蹲著,望著江水出神。
盧作孚和黃雲龍走了過去。大領江回過頭來,眉頭緊鎖。
“怎麼啦?不舒服?”黃雲龍問。
大領江搖搖頭,說:“我們走不了,先讓船在碼頭扎水。”
黃雲龍問:“為什麼?”
“江水太猛,等落一落才能走。”
盧作孚一聽,著急了。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大領江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但必須等江水退了再說。”
盧作孚和“民生”輪在宜昌整整等了5天。第6天一早,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天一亮,就去敲向銀壽的房門。
向銀壽開門一看是盧總經理,忙將他讓進屋。盧作孚開門見山地說:
“這江水看樣子一時退不下去,我們啟航吧?”
“這”向銀壽麵露難色,“我沒把握,船太小。總經理既然已作決定,我就試試看吧!”
盧作孚不是一個蠻幹、不講科學的人。
“有幾成把握?”他問。
“五成吧!”
有一半的把握。盧作孚果斷地說:“那就開船吧!”
匆匆吃完早飯,盧作孚一行人就上了船。一聲汽笛,“民生”輪從宜昌出發了。
一路逆流而上。
民生號輪船像喝多了酒的醉漢,晃晃蕩蕩地上行,一會兒被浪頭高高舉起,一會兒又被接了下去。江水翻騰怒吼,船頭拍起一丈多高的浪花,將盧作孚一身濺了個透溼。民生號輪船本身吃水就淺,在風浪中很不穩定,跌跌撞撞地蹣跚而行。
盧作孚像一尊雕塑被牢牢地釘在甲板上,一動不動。他眉骨本來就有點突出,此時雙眉緊鎖,目光如同兩把鋒利的刀刃,似乎在與瘋狂的江水決鬥、廝殺。他明白自己的決定,多少帶有一點賭博的意味,一絲剛毅冷酷的微笑在他嘴角上流動。
他在決定民生號輪船啟航的霎那間,即已將自己33年的人生押在了這艘船上。他的心已和民生號融為一體,與民生公司融為一體。
“洩灘!”一名船員提醒說。
大領江向銀壽點點頭,轉身進了駕駛艙。洩灘是三峽著名的險灘,行船的人稱它為“鬼門關”。向領江準備領船沿岸行駛,深入洄水,希望能憑藉洄水之力衝上灘。
盧作孚屏住呼吸,望著兇猛的江水捲起一個又一個巨浪、漩渦。這一帶暗礁密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