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有錢了,要買一棟房子,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全都放滿了書。他的意思是他擁有這些書,而那地方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去。
我不完全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講。也許有那麼一層意思:為自己沒有繼續寫作而解釋。也許不過是對仍在寫的人(比如我)的一種嘲弄。也難怪,他和我還能講些什麼呢?他的生意?那我可是一竅不通,而且也自卑得很。他名片上的頭銜是總經理,也是今晚飯局的主人,正在乾的那件事就是搞了一個山水度假村在此地,今晚正式開業。關於他,我能理解和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於常軍等人問起陸奇的生意情況,我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聽著。不過我也知道,陸奇能搞到這樣一個美若仙境的地方,這麼大的一塊,沒兩下子是不行的。前湖公園裡也就這一家,再無別人和對手。看來他的確玩大了,有很厲害的背景。
奇怪的是陸奇一直沒請我們進到裡面去。我們耽擱在迴廊上,坐著吸菸。置身於一個涼亭,旁邊是流水和假山,由於餓著肚子,誰都無心觀賞。我感到了秋夜的陣陣寒意,於是就翻過欄杆跳到假山石上去。潺潺溪水在我的腳下跳躍。我背對眾人,拉開褲鏈撒了一泡尿。回來的時候陸奇已經不見了,他被人叫了進去。他另找了一個人來陪我們。又是握手、遞名片,我被第二次作了介紹。於常軍告訴對方我是一個作家。遠沒有上次幸運,此人沒有寫過小說,也不愛好文學,而且和在座的大多數人並不認識。大家說些生意上的事,以增進了解。我只穿了一條短褲,冷得直哆嗦,真是飢寒交迫。那人打著飽嗝,看來是陸奇的合夥人或副手,幫著招呼事情的。即便如此也忙得很,手提電話響了幾次,還有腰間的尻機。還好他沒有去回。後來還是被人叫走了,換了第三個人來招呼我們。這第三個按邏輯推論應沒前兩位重要。看來也如此,唯唯諾諾的,也沒有人尻他。我們因此變得放肆起來。也難怪,都快餓昏了。於常軍直截了當地問:“你們陸總怎麼還不請我們進去啊?是不是山珍海味沒有準備好?”
第三個人連忙解釋:“沒想到陸總面子這麼大,今天來的人多,四十桌全坐滿了。”我們是最後來的,披星戴月趕到此地。“裡面正在挪地方呢。”於常軍問:“這麼個地方能放下四十桌?”“擠一點嘍,也是不能再加了。”
我們打量起那張燈結綵的小樓來,真難以相信裡面容納了四十桌的客人。雖說有星點喧譁聲傳來,但與三四百號人的整體很不相稱。別說裡面的客人,就是小樓本身在這樣的環境中也顯得孤立。前面草坪上的二十幾輛車分散得幾乎看不太出來。這地方,的確太大了。要是放在市區的任何一個地方,還不顯得風光和體面?當然啦,這裡也有這裡的風光和體面,甚至比熱鬧與喧譁更勝一籌呢!
陸奇終於出來領我們進去,一面一迭聲地抱歉、賠不是。他搭著我的肩膀對我說:“和那些個俗人在一起真沒勁,純屬辦事需要,場面上的應付”他沒法子不如此,“還是和哥兒們在一起痛快,談談文化、文學什麼的。改天吧,改天咱哥兒們開一桌,痛痛快快地侃一回。今兒就湊合著用一點,墊墊飢吧。”他說得聲音很大,進到裡面還在說。我生怕被那些“俗人”聽見,為此擔了一回心。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裡面已經亂成一鍋粥,煙霧繚繞、嘈雜一片。別說陸奇的聲音不足以蓋過眾人的喧譁,就是被誰聽見了,也沒有人會去留心在意的。這裡誰是主人已經很難說,就像陸奇也不完全知道究竟誰是他今天邀請的客人。
我們這夥人一進去就被幾桌瓜分完畢,受歡迎的程度就像是他們等待已久的一道菜。我好歹盯著於常軍,我們被插入杯盤狼藉的一桌。鄰人給我們斟酒,叫喊著熱情好客的話。我們從寒冷的外面來,還沒有完全適應,嚴肅、冷漠和端坐的姿態與他們的放縱形成了對照。過了一會兒大約又上了兩道菜,我們才鬆弛下來,他們反倒不愛搭理我們了。酒精所產生的能量投向更熱烈的中心此刻所有的人都起身舉杯面向主桌上的貴賓。幾個看似普通的人於是從煙霧中顯露出來了。祝酒辭、吹捧、牛皮、幽默應有盡有,還有鄉情直到此時我才發現:於普遍的混亂中有著某種一致而衡定的東西,就是他們的口音。他們都是松州人,來丁市闖天下,十多年過去大家都有所成就,而且連成一氣成了氣候了。這麼一想,我就完全明白了。政府、司法、工商、城建部門都有他們的老鄉,甚至新聞部門也有,如我的朋友于常軍就在《丁市日報》總編辦上班。仔細一想,他也是松州人呵!
煙 火(2)
看來這裡就我一個外鄉人。儘管有於常軍坐在我的身邊,和我說話,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