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商人那樣勢利,也不象中原來的大官兒那樣偽善嚴肅。他呀,他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中原人。
熱情的楚人先是疑惑地打量他,很快他們就喜歡上了他,丟掉戒心與他聊天、玩耍、做朋友,拉他到他們家做貴客,用豐盛的家餐招待他,還邀他參加他們賽龍舟、祭神靈,比武狩獵、野外對歌等等熱鬧有趣的民間娛樂活動。在與他們親密無間的交往過程中,莊周瞭解了大量沅湘之間的民情風俗,對楚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習慣也有了越來越深的體會。
楚地的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如楚人確信自己是日神與火神的後裔,日、火色赤,所以楚人崇尚赤色,進而發展到喜愛所有鮮豔濃烈的色彩,他們的袍衣裙袖,絲錦織品和各種手工藝品,都用各種豔麗的色彩精心裝飾,絢爛佳妙,美不勝收。莊周起初看到一些精緻的手工藝品,總要喜不自勝地將它們收藏進自己的行囊,後來才發現這樣的小玩意兒太多了,只好放棄了繼續收藏的念頭。另外,由於日出東方,所以楚人以東向為尊,而不象中原人以南向為尊,中原以右為尊,楚人卻以左為尊。制俗方面的差別,無論鉅細,都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其中有社會制度的原因,也有地理環境的深刻影響。莊周來楚之前,一直弄不清楚楚國人很崇拜的鳳是種什麼神物;來了之後,發現許多楚人儘管言鳳必神色恭敬而自豪,卻也說不明白這鳳究竟是怎麼回事(也許他們怕褻瀆神鳥而不願說破)。直到有一天他在高崗的草棵中看到一隻花色斑斕、神氣活現的雉雞,才恍然大悟地大笑起來:原來那鳳鳥就是從這咕咕亂叫的雉雞身上脫胎而來的啊!聯想起中原自古以來敬若神明的龍,也不過是先祖們將地上的飛禽走獸強拉硬扯嫁接而成,莊周不禁對這種族類不同而心意暗通的現象暗自稱奇,同時欽服於楚人的想象能力和聰明才智。周人有龍而楚人有鳳,楚地尊鳳貶龍。莊周看到有些雕刻在青銅器皿和手工藝品上的畫面,鳳翅高揚抽撻龍脊,痛得矯龍嗷嗷號叫。
楚國立國既晚,楚族脫離原始矇昧生活的時間也不久遠,他們固有的文化甚為貧弱,雖有楚言楚文字,但沒有用母語創作的典籍。楚國的典章制度,多從華夏諸國取法仿效。中原禮治文化對楚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上層貴族社會,而於江湖草萊浸染甚微。尤其是沅湘一帶,純樸的楚人還壓根不知禮治為何物。莊周對此頗感幸運,既為楚人,也為自己。在他看來,楚人沒有接受仁義禮智之類的教訓,沒有學習那些汙染心靈、禁錮意志的學問知識,卻擅長用超凡的想象來彌補知識的欠缺,透過與大自然的水乳交融、渾然無間來達到對生命和世界的認知,這才是真正的為人之道。楚人的縱情山水、放浪形骸、詭思橫逸、善解音律,是一個人生活的理想方式;沅湘之間,是一個人追求幸福,獲得永恆的福地樂園。
他常常躺臥在鮮花盛開的湖濱草地上,嗅聞著香花瓊草的芬芳,傾聽晴光瀲灩的湖上傳來的漁歌,目光伸向湛藍高遠的天空,心中無比寧靜而平和。這種心境,他捨不得打破,於是一動不動長久地躺臥著。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山水的形象不斷變幻,永不重複,春天從來沒有象這個春天這般濃釅、綿密而意味深長,彷彿連他從前渡過的生命也都聚集起來,潮水似地湧出嶄新的意義。
這天,他正在湘水岸邊徜徉,忽聽得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鼓聲。耕田的農夫、戲水的少女、放牛的牧童們聽到這鼓聲,不約而同地停下手頭的活兒,歡欣雀躍地向鼓聲的方向奔去。“祭神嘍!祭神嘍!”一個牧童呼叫著打他身邊跑過去。啊,又是一個吉日良辰。莊周羨慕地想到,楚人的節日真是太多了,他們的日常生活總是充滿了新鮮的刺激,他們的精力總是那麼旺盛,興致總是那麼高昂,好象一群天才的魔術師,每天都能變出新花樣來娛己悅人。
楚人崇巫,巫風特盛,巫師在社會上享有很高的地位和聲望。中原祭祀,多在固定的宗廟進行,而楚人卻好在曠野草地上隨隨便便舉行祭祀儀式。他們所祭祀的神靈比較駁雜,象東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風伯、雨師等屬於楚人固有的神祗,如高辛、軒轅等則來自於北方華夏民族,還有一些神靈,如湘君、湘夫人則是從湘水邊的蠻族中借來的。
莊周急急忙忙隨著人們朝祭神的場地走去。一邊在心裡猜測:今天祭祀的是哪一位神祗呢?
在一片開闊平坦的草地上,聚滿了鬧哄哄的人群。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陸續湧來。這些楚人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喜笑怒罵,任情而為。雖然身在祭神場合,卻無一點嚴肅正經模樣。年輕男女湊在一起打情罵俏,全不講甚麼男女大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