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點,用金椎撬開死者的嘴巴。大儒臚傳又急急說:‘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講完,自己先得意地哈哈大笑。然而,馬聽了他這個有趣的故事卻毫無反應。馬沒有聽懂他的話。除了自己的笑聲,四周仍是死一樣的寂靜。莊周又一次感到那煩人的孤獨。說來也怪,他本來十分討厭世俗之人那種唯利是圖的生活,總想找一塊沒有人的地方獨自待著。但是,離群索居久了,他反而想跟一個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他可以聽我說話,也可以對我說點什麼。人,莊周十分想見一個人。於是,他的腦子裡就浮現出各類各樣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富人、窮人、活人、死人
死人?死人也是人嗎?沒有生命的殭屍也可以是人嗎?沒有血肉的骷髏也可以是人嗎?莊周想起了方才那具骷髏。與這夜色中的一切事物相比,甚至與那匹棗紅馬相比,骷髏是一個曾經為人的東西,是一個與自己最為相近的東西。——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的人,他是不會傷害我的。
這麼一想,莊周不久前觸控骷髏時的那種恐懼完全消失了。他甚至有點慶幸,還有一個“人”在這茫茫曠野中陪著我哩!半出於好奇,半出於親近,他竟而很想再看看那骷髏了。翻身起來,摸黑又爬上高阜。
白骨磷磷,閃爍著逼人的寒芒。然而莊周已不再怕它了,他坐到它旁邊,用馬棰撫弄著一塊塊骨骼,內心中產生了一種深刻的憐憫。骷髏雖然尚居人形,但它已經沒有生命了。它沒有知覺,無法體驗到生人的酸甜苦辣。而我,莊周,卻可以,就因為我的心臟還在跳動,我的頭顱還完整地長在身上。活著,只要活著就是幸福,活著的人可以是窮人,可以是醜陋之人,可以是孤獨之人,但不是一個死人。活人可以呼吸,可以看著世界,可以說話、思想,可以感受宇宙的無窮與偉大,而死人則不能。活人可以憐憫死人,而死人則不能。
那麼,這具骷髏是怎樣喪失生命的呢?莊周自言自語道:
“你是因為過分地追求生的快樂而違背了自然規律而死的呢?還是因為你的國家滅亡了,被敵人用斧鉞殺死的呢?或者你做了不善之事,自己覺得對不起父母妻子而自殺了?還是因為你生活貧困,凍餒而死的呢?還是你活了七老八十,到了自然的年份才死的呢?生命如此珍貴,你為什麼隨便捨棄呢?”
這位被莊周當作“人”的骷髏,就象那匹棗紅馬一樣不出一聲,對他的詰責保持頑固的沉默。它好象是無力回答吧,又好象在拒絕回答。
莊周一動不動,骷髏一動不動。秋夜的暗潮如波襲來,引出了莊周的睡意。就這樣呆坐了不知多久,他將腦袋枕在骷髏的腦殼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半夜裡似乎有人在說話:“喂,你把我的頭壓疼了。”
他覺得有些奇怪,荒郊野地,夜半三更,有誰在此說話呢?
“是我,就是你腦袋底下的人。”
噢,原來是骷髏。“原來你會說話呀!”莊周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剛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只不過怕嚇著你,沒敢開口。你有膽子枕著我的腦袋睡覺,看來你並不象一般人那樣害怕死人的骷髏。其實,你對馬講的那個故事我也聽見了。你的口才確實不錯,就象一個能夠講出‘雞三足,卵有毛’的道理的辯士一樣。但是,我從你所講的這些話中可以看出,你對生命過於執著了,你對人類也過於執著了。你雖然厭惡天下的政治、學術,但是,你還沒有厭惡生命。其實,你所厭惡的那些東西,都是有生命的人類自己束縛自己。痛苦的根源就在於生命,如果能夠拋棄生命,進入死亡,活人的世界裡所有的那些醜惡現象就自然消失了,你想知道死亡以後是什麼樣子嗎?”
聽了這番話,莊周感到十分吃驚。骷髏不但會說話,而且會憐憫生人。剛才是他對這空枯的骨架產生同情,現在卻是骷髏對他這個血肉之軀發出教訓。他對這種地位的轉換感到十分有趣,不禁精神大振,面對骷髏端肅而坐,很鄭重地答道:
“是的,我想知道。”
骷髏說:“人死了之後,雖然離開了人間的生活,但是,靈魂還是存在的,而且,此時人的靈魂脫離了肉體,得到了極大的自由。沒有君王的壓迫,也沒有大臣的管制,也不用按四時之節候去勞作。不用吃,不用喝,沒有飢,沒有渴。而最幸福的是,他再也不用面對死亡了。因為對於死人來說,無所謂生,無所謂死,他的壽數與天地相始終。在人間,最幸福的莫過於南面稱王,而南面稱王的幸福也是有限的,因為他總有一天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