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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摸。

十禾出事之後,有時我依然會在下了晚自習之後看那些在操場上打球的男生。一個人站在暗處。那天墨魚突然跑過來,滿臉是汗水。問我,十禾不來嗎。我驚奇的看著他,說,對她不來了。她到底是怎麼了?我說,不關你的事,說不清楚的。我突然覺得很無聊。也許墨魚早就注意到我們總是這樣看他打球。於是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轉身走。墨魚跑過去拿了書包,大聲喊我。

我送你回家。他說。汗水順著額頭滴下來。

我們不說話,一路上走著。快到我家的時候,他說,你等一下,我有東西送給你。把手伸出來。我發現我伸出手來的時候非常不自然。把眼睛閉上。他又說。我於是不耐煩地看著他,說,你多大的人了。他不說話,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球,放在我的手上。是一隻桌球。藍色的,七號。圓滾滾的厚實的味道,一握大小。帶著他手上滑滑的汗。

我心中溫暖了很久。

我問他你從哪裡得來的。他說和朋友第一次去打球,不會打,於是在旁邊沒事幹。走的時候順手拿了一隻。你的名字裡有七這個字,我想你可能喜歡。

在哽咽的燈光下面我們就這樣站著不說話。我透過他白色的溼棉衫看見他纖細的少年的鎖骨。非常好看。我在他面前安靜地笑,為他好看的鎖骨。他不自在地說,那我就走了,再見。

我捏著那隻木球。捏出粘溼的汗水。白色的飛蛾在亂撞,我看著他走進陰暗裡。少年的輪廓和線條。

但是從那天過後,我就休了學。

走的時候我去找過他。去的時候是放學。我一直坐在操場邊上看他打球。坐在不遠地方的還有低年級的小女生。我一直等著他,看他三分射,過人,不免耍帥。小女生在旁邊尖叫。夕陽消失很久之後,籃筐也看不清楚了。他們準備回家,我喊住他。

他說,走,我送你回去。好像我們已經很熟的樣子。

他送我到小區的門口。那裡有常春藤和玉蘭花高大的枝幹。花朵潔白。他站定,說,堇年,我有話對你說。

好,你講。我望著玉蘭花的花苞。目光落在枝間。

沉默了半天,他突然放下書包從筆袋裡找出一支筆,抓起我的一隻手。在下臂上寫字。寫下第一個字之後他短暫停頓了一下,說,你閉上眼睛。閉上。等我叫你睜開的時候你才可以睜開。我忍不住笑出來。他似乎只會說這樣的話。但是我此刻心情很清澈。甜美。

手臂上很癢,默默數,大概寫了十個字。然後我聽見他背起書包走遠的聲音。他急切地跑開,然後喊,堇年!睜開眼睛!

我只看見一個快樂的少年消失在綠色的林陰道深處。背影被植物盛情包容。似一個甜美的悠忽而過的夢境,卻因千百次的記憶而深刻起來。帶著經久不散的醇香。

我努力辨認他的字。這個漂亮的少年對我說,我喜歡你。希望你也一樣。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去過學校。這是我見他最後一面。我沒有告訴十禾。因為那是十禾出事之後的事情。她處在遺忘之中。

後來不管走到哪裡,我的揹包裡都裝著這隻七號的桌球。我收到的最乾淨溫暖的禮物。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記了。

我的感情處於漸次否定之下,最終在時光的陰影中漸漸失血。剩下蒼白的輪廓。但我知道他們的存在。乾淨得像枝間的玉蘭花瓣,潔白似精美的瓷器。不可觸及。我知道我在夢境之中見過他。他永遠不變的少年的單薄輪廓。有很多人,你原以為可以忘記。其實沒有。他們一直在你心底的一個角落。直到你的生命盡頭。在盡頭你會懷念每個角落裡的黑暗之中的光,因為他們組成你的記憶與感情。但是你已經不能擁抱他們。只能在最後明白,路途是一個念念不忘的失去的過程。

這樣的少年,生命中沒有第二個。

15

我們坐了連續三天的車。然後到達烏魯木齊。分別的時候我跳下他的車,我說,謝謝,再見。他說,一路順風。然後他關上卡車的門。隔著窗戶向我揮手。我凝視他高高在上的面孔,知道這不過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告別。可是我為什麼突然捨不得呢。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我捨不得的分別了。

於是我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再見!再見!告訴父親讓他放心!讓他好好過!然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他。這個俊朗似西域的鷹隼一樣的男子。我聽過他喊的歌,就在大草原上。真好。

在烏魯木齊的青年旅社裡住下來。感受這座城市與南方某個中等城市並無二致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