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象上,我看見裡面一張湮於俗世榮辱的中年男人的臉。
很多年之後,她說,耀輝,你是唯一一個與我一起吃飯卻是我付賬的男人。
就憑這,我們一開始就玩的不是那種遊戲。
3
後來我們漸漸熟悉。偶爾出去玩玩。她的朋友多到令我頭疼。我不常習慣與人走近,此番感覺像是一顆石子,以為是被人鄭重地撿了起來攜在身邊,結果不過是被扔進一隻收集奇石的觀賞水缸裡閒置。
我不善交,自恃有幾分特別之處,喜歡我的人自會很喜歡,不喜歡我的人權當陌路就好,向來冷漠低調。也好,落得身邊清淨,只有過去一兩個至交,平日裡不常聯絡,淡淡如水。自少年時代起,一直都如此。
但我看到蘭子君與別人親密交好,竟覺落寞。
如此,我自然是愛著她了。
聖誕聚會的時候,大家一起唱歌喝酒,我醉得厲害,在沙發上從後面抱著她,不肯放手。她像撫摸寵物一般摸摸我的頭,拿掉我手裡的煙,沒有言語。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躺在她的膝蓋上,她正盛情地與別人打鬧著什麼,坐著也動得厲害,我便醒了,又頭疼,起身來搖搖晃晃走到 衛生間去衝了一把臉。天都亮了。
那日通宵達旦之後,估摸著宿管還未開門,幾個人便出門打算喝了早茶再回學校。我還是頭暈,又去洗臉,在餐廳的洗手檯前,碰到她在 卸妝。
我昏昏地對她說,我喜歡你啊,子君。說完我抱著她。她只攬了一下我的腰,雙手便垂落下來,再無一點生氣,似有厭倦。我心裡一涼,話到嘴邊也冷了下來。慢慢放開她。
做朋友吧,還是做朋友——她低下頭對著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眉眼,抬頭又說——耀輝,我喜歡跟你在一起,那是因為跟你相處簡簡單單,高高興興,人跟人感情給太多就不好玩了,要是和你也變成那樣,就沒有味道了。你是聰明人。你知道我們怎麼樣才好,是吧。
我立在她面前苦笑。
她見狀,抬起頭來輕輕撫了我的下巴,說,耀輝。你不瞭解我。我是經歷過一些不堪
之事的人。但過去的事已經很遙遠,我從不對自己提及。
我說,子君,這我知道。與你接觸不久,我就感覺你是有故事的人。只是你不屑於言
說。
她繼續說,所以我和你不同。但我不想失去你。我說真的。你答應我。
我點了頭,她便擦著我的肩走出去。
我立在那裡想著,也罷,情人是朝夕之事。兩個人最好是不要在一起也不要不在一起。
但子君,是我第一個愛的人。
4
一年級結束的假期我沒有回家,獨自在校外租了一間偏狹的小公寓。已經是殖民時代的遺樓,格外幽暗。樓梯間的牆面乾裂成一塊塊蛾翅一般翻飛著的石灰片,紅色的細長形狀的木質百葉窗積著一層層灰塵,風吹日曬變了形,關不緊。
房子裡面的牆壁已經是暗灰的顏色, 天花板的角落裡有一點點漏水的痕跡,像是髒了的水墨畫。我花了半個假期的時間來整理房間。親自粉刷了牆壁,又找來廢舊的宣紙,皺著把它裹成錐形,罩在裸露的燈泡上。一拉燈繩,就映出黑白的水墨畫,煞有情趣。
我又徹底洗了地板,擦乾淨那扇木百葉窗,還給桌子和床都上了一層清漆。
這套老房子我就只租了這麼一間居室,連帶一個小廚房和衛生間,為的是一眼就喜歡上的那個弧形小陽臺。房子外面向陽一側的青磚牆壁上有著蒼翠的爬山虎,蔓延到陽臺來,把那片小小天地包裹著,滿目墨綠的葉蔭,樓上住戶更有趣致,養著茂盛的薔薇,花枝翻過圍欄垂落下來,給我的陽臺遮了蔭,真正是肥水流了外人田。我又從花鳥市場買了幾盆花草來養在陽臺上。
那是仲夏的清晨,陽臺上的薔薇像窗簾般遮了光線,淺睡中隱約覺得聞得到茉莉香,聽得樓下市井的生息,車輛川流,人群熙攘,覺得活得豐實,要得就是這喧攘不寂寞的俗世,因我心裡落寞。每日潛心做學,看書習字。生怕留給自己一隙空白。
後來就在假期中,蘭子君和男友鬧了架,賭氣在夜三央時跑出來,無處可去,直接來敲我的門。那夜下著陣雨,我開著窗,溼的風陣陣撲進屋裡來。
有人敲門叫著我的名字,那聲音被雨聲覆蓋,我聽不清來人是誰,心裡卻有直覺是子君。我開了門,見她倚著牆,渾身都溼了,額前的頭髮一絲絲掉下來粘在面板上,臉上的殘妝被雨水衝得狼藉,也沒有淚,只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