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你並不怕我的緣故,〃克利斯朵夫跟她解釋。“咱們沒有談戀愛的危險:
咱們朋友太好了,不會走上這條路的。”
“你多好!〃她笑著回答。
那種帶著戀愛意味的友誼,最配一般曖昧的,喜歡玩弄感情的人的胃口,但對於性
格健全的她,好象對於克利斯朵夫一樣是可厭的。他們只是親切的伴侶。
有一天他問她,有些下午她坐在園子裡的凳上,膝上放著活計,幾小時的待著不動
的時候做些什麼。她紅著臉分辯,說並沒有幾小時,不過偶爾有幾分鐘,〃繼續講她的故
事〃罷了。
“什麼故事?”
“自己編的故事。”
“你自己編的?噢!講些給我聽罷!”
她說他太好奇了。她只告訴他,她並不把自己做故事的主角。
那他可奇怪了:“既然編故事,那末替自己編些美麗的故事,想象一種更幸福的生
活,不是挺自然的嗎?”
“要是我這樣做了,我會絕望的。”
她因為洩漏了一些秘密的心事,臉紅了;接著她又說:“我在園子裡吹到一陣風就
很快活。園子彷彿有了生氣。而且倘使那陣風強勁峭厲,從遠地方吹來的話,它給你帶
來多少訊息!”
克利斯朵夫在她矜持的態度之下,咂摸到一種淒涼哀怨的心緒,為她平時用快活的
性情以及她明知是無聊的活動遮蓋著的。為什麼她不把自己解放出來呢?象她這樣的人
不是極配過一種活動的,有益的生活嗎?——她推說父親疼她,捨不得她離開。克利斯
朵夫說她父親精神飽滿,不需要她支援,這種性格的男人很可以自個兒過活,沒有權利
把她犧牲。她可替父親辯護,為了孝心而扯謊,說並非他強留她在家裡,而是她不忍心
離開他。——這句話有一部分也是實在的。對於她,對於她的父親,對於一切她周圍的
人,彷彿現狀得永遠繼續下去,決不能有所變更。她有一個哥哥,已經結了婚,認為她
代替他侍奉父親是極自然的。他自己也只關心孩子。他疼愛他們的程度是絕對不讓他們
自主。為他,尤其是為他的妻子,這種愛變成一種自願的枷鎖,束縛自己的生命,限制
自己的活動:似乎有了孩子以後,個人的生活就完了,應當永遠放棄自己的發展。那個
活潑,聰明,年輕的男子,已經在計算退休之前還得做多少年工作。——這一般好人甘
心情願讓家人父子的感情把自己的志氣消磨淨盡;而重視家庭的空氣在法國是那麼濃厚,
簡直教人喘不過氣來,尤其因為家庭已經減縮到最小限度:除了父母以外,只有一二個
孩子。所謂感情只是一種畏縮的,一把死抓的愛,好似一個吝嗇鬼緊緊抓著手裡的黃金
一樣。
一件使克利斯朵夫對賽麗納更感興趣的偶然的事,讓他看到了法國人這種感情的狹
窄,對於生活的畏縮,連自己分內的東西都不敢拿下來。
哀斯白閒有一個年紀小十歲的兄弟,也是工程師。象不少中產階級的人一樣,他一
方面很希望研究藝術,一方面又怕影響他布林喬亞的前途。其實這也算不了難題,現在
多數的藝術家都把這問題解決了,並沒冒什麼危險。可是一個人總得有志願,而這一點
毅力就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第一,他們先不敢肯定自己的志願;而小康的生活慢慢的穩
定之後,他們也就毫無反抗毫無聲息的聽其自然了。當然我們不責備他們,倘使本來可
以成為安分守己的布林喬亞,那自然不必做一個不入流的藝術家。不幸他們的幻滅往往
在胸中留下一點憤懣的情緒:一個多麼偉大的藝術家在我身上死了!平時一①個人用所
謂〃達觀〃勉強把這種情緒遮蓋著,但生活的確是給破壞了,直要到時間的磨蝕和新的煩
惱把舊恨抹掉為止。這便是安特萊?哀斯白閒的情形。他很想從事於文學;但他的哥哥
思想很固執,要他象自己一樣投身於科學界。安特萊人很聰明,對於科學——或者文學
——都還有中等的天分;他沒有把握能成為一個藝術家,可是的確有把握能成為一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