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缺少對人的信賴,缺少同情的流露,缺少共同行動的需要,——那是一個民族在勝利
的時候才會有的,——缺少元氣充沛的感覺,缺少攀登高峰的意念。
關於這種情形,克利斯朵夫和奧裡維也知道一些。巴黎有的是能瞭解他們的心靈,
屋子裡有的是不相識而真可以做朋友的人,可是他們象在亞洲的沙漠中一樣孤獨。
兩人的境況很苦,差不多沒有什麼固定的收入。克利斯朵夫只有替哀區脫抄譜和改
編樂曲的工作。奧裡維冒冒失失的辭退了教職。因為姊姊死後,他頹喪到極點,加上在
拿端太太那個社會里有了一次痛苦的戀愛經驗:——(他從來沒跟克利斯朵夫提,因為
不願意洩露心中的苦惱;他的迷人的地方,一部分就是由於他跟最親密的朋友也永遠保
持著那種幽密的神秘)。——在極需要沉默的精神頹唐的時期,教書的職務對他竟是一
件沒法忍受的苦工。他對於這個需要把自己的思想高聲宣佈出來,老是和群眾混在一起
的行業,毫無興趣。要名副其實的做一箇中學教員,必須有種使徒式的熱情:而這是奧
裡維所沒有的;至於大學的教席,必須經常接觸群眾,而這又是教一個象奧裡維那樣愛
孤獨的人感到痛苦的。他曾經作過兩三次公開演講,結果是怕羞得異乎尋常。他最厭惡
拋頭露面的站在講壇上。他看到群眾,感覺到群眾,好象自己長著觸角一樣,他知道其
中大多數是專為解悶而來的遊手好閒的人;但娛樂大眾的角色對他不是味兒。更糟的是,
從講臺上說出來的話常常會把你的思想改頭換面;而你一不留神,還會在舉動、語調、
態度上面,表示思想的方式上面,甚至在心理方面,變成做戲。演講往往會碰到兩個暗
礁:不是流於可厭的喜劇,便是流於時髦的學究氣。對著幾百個不認識而不作聲的人高
聲朗誦的獨白,等於大眾可穿而誰也不合式的現成衣服,在一個有些孤闢與高傲的藝術
家心中,簡直是虛偽得受不了。奧裡維需要凝神默想,每說一句話都要使自己的思想表
現得很完整,所以他把千辛萬苦掙來的教職放棄了;同時因為沒有姊姊再來阻攔他的沉
思遐想,他便開始寫作。他很天真的以為只要有藝術價值,這價值就很容易被人賞識的。
不久他可醒悟了。要發表一些東西簡直不可能。因為熱愛自由,所以他痛恨一切損
害自由的東西,只能在互相敵對的政黨把國土和輿論一片割據的局勢之下,過著孤獨生
活,好似一株沒法喘息的植物。他對於一切文學社團也抱著同樣孤立的態度,而他們也
同樣的排斥他。在這些地方,他沒有、也不能有一個朋友。除了極少數真有志願的人,
或是醉心於研究學問的人,一般知識分子的心靈的冷酷,枯索,自私自利,使他不勝厭
惡。一個人為了頭腦——頭腦又不大——而不惜使心靈萎縮,真是可悲的事。沒有一點
慈悲,只有那種聰明象藏在鞘裡的利刃一般,這利刃說不定有天會直刺你的咽喉。你得
時時刻刻的防著。交朋友也只能交一般愛好美的老實人,決不以此圖利的,生活在藝術
以外的人。藝術的氣息是大多數人不能呼吸的。唯有極偉大的人才能生活在藝術中間而
仍保持生命的源泉——愛。
奧裡維只能靠自己。而這又是極脆弱的倚傍。任何鑽謀他都受不了。他不肯為了自
己的作品受一點委屈。看到一般青年作家卑躬屈節的趨奉某個著名的劇院經理,甘心忍
受比對起役更不客氣的待遇,奧裡維簡直臉都紅了。哪怕為了性命攸關的問題,他也不
能這麼做。他只把原稿從郵局裡寄去,或是送往戲院或雜誌的辦公室,讓它原封不動的
放上幾個月。有一天他偶然遇到一箇中學時代的老同學,一個又懶又可愛的傢伙,對他
始終存著欽佩而感激的情意,因為奧裡維從前很高興而且很容易的替他做過槍手;他對
於文學一竅不通,但文人倒認得不少,這就比深通文學有用得多;更因為他有錢,會交
際,喜歡充風雅,他就聽讓那般文人利用。他在一個自己有股份的大雜誌的秘書面前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