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惡劣的日子。——後來,過了一天,她又通知他去了。她差不多已經痊癒,靠窗躺著。
那是初春時節,天上照著晴朗的太陽,樹木抽著嫩芽。他從來沒看見她這樣親切這樣溫
和。她說前天連一個人都不能見:便是克利斯朵夫也要跟別人一樣受她厭惡。
“那末今天呢?”
“今天,我覺得自己年輕,新鮮,對周圍一切年輕和新鮮的人——比如你,——都
有好感。”
“可是我已經不年輕不新鮮了。”
“你到死都是的。”
他們談著他在別後所做的事,談著她不久又要去登臺的戲院;說到這兒,她告訴他
對於戲劇的意見,她厭惡它,又捨不得它。
她不願意他再上她家裡來,答應以後繼續去探望他,可是怕打攪他。他把比較不會
妨害他工作的時間告訴她,約定一種暗號,教她用某種方式敲門,他隨著自己的心緒而
決定開或不開
她絕對不濫用這種約會。可是有一次她去赴一個晚會擔任詩歌朗誦,忽而臨時不得
勁了,半路上打電話去辭掉,轉車到克利斯朵夫寓所來。她原意只想跟他招呼一下就走
的。可是那晚上她居然把一生的歷史統統說了出來。
悲慘的童年:她從來不知道誰是她的父親。母親在法國北部某城的近郊,開著一所
聲名狼藉的小客店;許多趕車的跑來喝酒,跟女店主睡覺,同時還虐待她。其中有一個
跟她結了婚,因為她有幾個錢;他常常酗酒,打老婆。法朗梭阿士有一個姊姊在小客店
裡當侍女,做牛做馬的辛苦到極點,還被繼父當她母親的面奸佔了,結果是害肺病死的。
法朗梭阿士從小挨著拳頭,看盡了下流無恥的事。她面板蒼白,性子暴躁,沉默寡言,
童年的心中火氣十足,野性很厲害。她眼看母親和姊姊飲泣吞聲,受盡了痛苦,恥辱,
終於死掉。她可是意志倔強,不肯屈服;她是個反抗的女人:受到某些羞辱的時候,神
經發作品來,會把打她的人亂抓亂咬。有一回她想自殺,結果沒成功:剛開始上吊已經
不願意死了,生怕真會弔死;等到她氣透不過來的時候,便趕緊用抽搐的手指解開繩子,
一心一意只想活了。既然不能借死亡來逃避,——(克利斯朵夫聽到這裡不禁悲哀的笑
笑,想到自己的同樣的經驗),——她就發誓要出人頭地,要自由,要有錢,把一切壓
迫她的人都打倒在腳下。有一晚她在小房間裡聽見那男的在隔壁咒罵,被他毆打的母親
叫著嚷著,被他凌辱的姊姊哭著,她便暗暗發下這個願。她覺得自己多可憐,發了這個
願,心裡才鬆動些。她咬緊牙齒想道:“我要把你們一起打死。”
在這個黯淡的童年只有一線光明:
有一天,一個和她常在小溝邊上玩兒的孩子,因為父親是戲院裡的門房,便帶她冒
著禁令去看了一次排戲。他們在黑暗裡躲在戲池的儘裡頭。舞臺上神秘的景緻,在黑暗
中愈加顯得光華燦爛,那些人說的美妙而不可解的話,女演員那副王后一般的神氣,—
—她的確在一出浪漫派的音樂話劇中串演王后,——把她看呆了。她緊張得渾身冰冷,
心跳得很厲害“對啦,對啦,要做個這樣的人才好呢!噢!要是辦得到的
話”——等到排演完了,她無論如何要看一看晚上的公演。她假裝跟著同伴一起出
去,卻又偷偷的溜回來躲在戲院裡,伏在凳子底下,在灰塵中捱了三小時。戲院快要開
場,觀眾已經來了,她正想從躲的地方鑽出來,不料被人當場捉住,大受羞辱,結果是
被押送回家,又捱了一頓打。那一晚要不是已經知道她將來能夠對這些惡徒報復的話,
她一定會自殺的了。
她打定了主意,投到一般演員們寄宿的劇場旅館去當侍女。她字也沒識多少,寫也
不大會寫,一本書也沒看過,也沒有一本書可看。但她願意學習,發憤用功,在客人房
中偷了書,拿來在月夜或是黎明的時候讀,免得耗費燈燭。因為演員們生活毫無規律,
她這種偷竊的行為很久沒有被發覺:至多是失主發一陣脾氣了事。並且她把書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