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亞諾太太和夜鶯始終對他很好。但這些精神安定的朋友那時對他是不夠的。
她們兩人似乎也猜到克利斯朵夫的哀傷,暗中對他很表同情。有天晚上,克利斯朵
夫很奇怪的看見亞諾太太到他家裡來。這是她破題兒第一遭來看他,神色有點騷動。克
利斯朵夫不加註意,以為她是膽怯。她一聲不出的坐下。克利斯朵夫為了免得她發窘,
便帶她參觀屋子;既然到處有奧裡維的紀念物,兩人就不知不覺的提到奧裡維。克利斯
朵夫很高興的談著,絕對不透露他們之間的情形。但亞諾太太不禁用著憐憫的神氣望著
他,問:“你們差不多不見面了,是不是?”
他以為她是來安慰他的,不由得惱了:他最討厭人家干預他的事,便回答說:“我
們高興不見面就不見面。”
她紅著臉,說:“噢!我那句話並沒刺探你們的意思。”
他後悔自己的粗暴,便握著她的手:“對不起。我老是怕人家攻擊他。可憐的孩子!
他跟我一樣的痛苦是的,我們不見面了。”
“他也沒寫信給你嗎?”
“沒有,”克利斯朵夫覺得不大好意思。
“人生多可悲啊!”亞諾太太過了一忽兒又說。
克利斯朵夫抬起頭來:“不,人生並不可悲。它不過有些可悲的時間。”
亞諾太太隱隱約約用著一種哀傷的口吻又道:“大家相愛了,又不相愛了。可見愛
也是空的。”
“已經相愛過就行了。”
她又說:“你為他作了犧牲。要是你的犧牲能夠對所愛的人有些好處,倒也罷了。
可是他並不因之更幸福!”
“我並沒犧牲,”克利斯朵夫憤憤的回答。“即使我犧牲,也是因為我樂於犧牲。
這是沒有問題的。一個人就是作他應當作的事。要是不那麼作,他會痛苦的。犧牲這個
字簡直荒謬極了!不知是哪些心路不寬的牧師,把一種憂鬱的、陰沉的觀念,跟犧牲攪
在一起。彷彿一定要犧牲之後感到苦悶,你那犧牲才算有價值見鬼!如果犧牲對你
是悲哀的而不是快樂的,那末還是不要犧牲,你根本不配。一個人的犧牲,並非替人做
苦工,而是為你自己。如果你在獻身的時候不覺得快活,還是去你的罷!你不配生活。”
亞諾太太聽著克利斯朵夫,對他望都不敢望。突然她站起來說:“再見了。”
這時他才想起她此來一定有什麼心裡的話告訴他,便說:“噢!對不起,我自私透
了,老講著自己的事。再坐一會罷,好不好?”
“不坐了謝謝你”說完她走了。
他和亞諾太太隔了相當的時間沒見面。她既沒給他訊息,他也不上她家去,也不上
夜鶯家去。他很喜歡她們,可是怕談到使他悲哀的事。而且她們那種安靜平凡的生活,
稀薄的空氣,暫時也對他不相宜。他需要看一些新人物,需要關心一件事,或是有什麼
新的愛情使自己振作品來。
為了排遣心中的愁悶,他又上疏闊已久的戲院去。他覺得,對於一個想觀察熱情和
記錄熱情的音樂家,戲院是一所極有意思的學校。
這並非說他對法國戲劇比他初到巴黎的時期更有好感。他除了不喜歡那些永久不變
的、平板的、火暴的題材,老是分析愛情的那套心理學以外,還認為法國人的戲劇語言
也是虛偽的,尤其在詩劇方面。他們的散文與韻文,跟民眾的活語言和民眾的特性都毫
不相干。散文是一種做作的語言,上焉者象社交版記者的筆調,下焉者象粗俗的副刊文
章。至於詩歌,恰如歌德所說的:“越是那些無話可說的人越喜歡寫詩。”
它是一種冗長的,裝腔作勢的散文;心中一無所感而勉強制造出來的形象,使一切
真誠的人都覺得是謊言。克利斯朵夫並不把這些詩劇看得比靡靡之音的義大利歌劇更高。
倒是演員比劇本使他感到更大的興趣。妙的是作家們都在竭力模仿演員。“要不是把戲
子們的惡習做你劇中人物的粉本,那末你的戲上演的時候決沒成功的希望。”從狄德羅
寫了這段文字以來,情形並沒如何改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