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演員成為藝術的模型。只①要一個戲子成
了名,他立刻可以有他的戲院,有他的劇作家,——他們會象殷勤的裁縫一般照他的身
材定製劇本。
…
①即十八世紀以來。
在這些走紅的明星中間,有個叫做法朗梭阿士?烏東的,引起了克利斯朵夫的注意。
近一二年來大家都為她入迷了。她也有她的劇本供應者,但她並不只演為她特寫的劇本。
從易卜生到薩杜,鄧南遮到小仲馬,蕭?伯納到亨利?巴太依,在她相當混雜的戲碼內
都可以找到。有時,她也在古典詩劇和莎士比亞的作品中漏臉。可是在這等場合,她比
較不自在。不論演什麼,她總表現她自己,永遠只表現她自己。這是她的短處,也是她
的長處。她本人沒受到群眾注意的時候,她的演技並不受歡迎。但一朝引起了大眾的好
奇心,她無論演什麼就都顯得出神入化。事實是一看到地,你的確會忘掉那些起弱的作
品;經過她的生命點綴之下,那些作品都顯得美了。克利斯朵夫覺得比她所演的作品更
動人的,倒是這個由一顆陌生的靈魂塑成的、女性的肉體之謎。
她的側影美麗,清楚;象悲劇中人物,可不象羅馬女子那麼輪廓鮮明。她的細膩的,
巴黎人的線條,和約翰?古雄的雕像一般,好比一個少年男子。鼻子雖短,很有姿態。
美麗的嘴巴,嘴唇很薄,有一道悲苦的皺痕。聰明的臉蛋,清瘦,年輕,有些動人的表
情,反映出內心的痛苦。下巴的模樣顯出她性格強硬。面板慘白、慣於不動聲色的臉,
照舊象鏡子一樣反射出她的心靈。頭髮,眉毛,都很細膩。變化莫測的眼睛,又是灰灰
的,又是琥珀色的,閃著或青或黃的光彩,象貓眼。她表面的神態也跟貓一樣的迷迷惘
惘,半睡半醒,可是睜著眼睛,窺伺著,永遠提防著,常常會突然之間發性子,流露出
她隱藏的殘忍。身材並沒看起來那麼高,身體也沒看起來那麼瘦,她肩頭和胳膊都很好
看,一雙手又長又軟。衣著和頭髮的式樣都很大方,素雅,不象某些女演員的不修邊幅
或是過分的修飾,——雖然出身低微,本能上卻是一個貴族,——這一點又是象貓。她
骨子裡還有非常強悍的性格。
她年紀大概不到三十歲。克利斯朵夫在伽瑪希那邊聽見人家談到她,用粗野的口吻
表示對她佩服,彷彿談論一個很放浪的,聰明的,大膽的女子,極有魄力,極有野心,
可是起辣,古怪,暴烈;據說她沒成名以前曾經淪落風塵,得志以後便儘量的報復。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搭火車到默東去探望夜鶯,一開啟車廂的門,發見那女演員已
經先在那兒。她似乎非常騷動,痛苦;克利斯朵夫的出現使她大為不快,馬上轉過背去,
老望著窗外。克利斯朵夫注意到她神色有異,便目不轉睛的釘著她,那種天真的同情的
神氣簡直令人發窘。她不耐煩了,把他狠狠的瞪了一眼;他只覺得莫名片妙。在下一站
上,她走下去換了一個車廂。那時他才想到是自己把她嚇跑的,因此①很不痛快。
①歐洲各國行駛於內地或郊外的區間火車,往往都是八人一室的車廂,直接有門上
下,與其他車廂完全隔絕,並無長廊通連,故更換車廂必須下車。
過了幾天,他在同一路線上預備搭車回巴黎,佔著月臺上那張獨一無二的凳子。她
又出現了,過來坐在他旁邊。他想站起來走開,她卻說了聲:“你坐下罷。”
那時沒有旁人在場。他對於那天使她更換車廂的事表示歉意,他說要是早想到自己
使她發窘,他一定會下車的。她冷冷的笑著回答:“不錯,那天你一刻不停的老瞪著我,
討厭透了。”
“對不起,”他說。“我自己也壓制不住你那天好似很痛苦。”
“那又怎麼呢?”
“我那是不由自主的。倘若看見一個人淹在河裡,你不是會伸手救他嗎?”
“我嗎,我才不呢。我要把他的腦袋按在水裡,讓他早點兒完蛋。”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既有點兒嘻笑怒罵,又有點兒牢騷的口吻。因為他愕然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