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笑了。
火車到了。除了最後一輛,列車都已經客滿。她上去了。車守催著他們。克利斯朵
夫不願意重演上次的故事,想另找一間車廂。她可是說:“上來罷。”
他上去以後,她又補了一句:“今天我無所謂了。”
他們談著話。克利斯朵夫一本正經的跟她解釋,說一個人不該對旁人抱著漠不相關
的態度;互相幫助,互相安慰,大家都可以得益
“安慰對我不生作用”她說。
克利斯朵夫堅持著,她就傲慢的笑了笑,回答說:“不錯,安慰人家的角色當然對
扮演的人是有利的。”
他想了一會,才明白對方是懷疑他別有用心,不禁憤憤的站起來,開啟車門,不管
火車開動,就想往下跳。她好容易把他擋住了。他怒氣衝衝的關上了門,重新坐下,那
時火車剛進地道。
“你瞧,”她說,“跳下去不是要送命嗎?”
“我不管。”
他不願意再和她說話。
“人真是太蠢了,”他說。“大家互相折磨,又把自己折磨;人家想來幫助他的時
候,他倒反猜疑。可惡透了!這種人是沒有人性的。”
她一邊笑一邊撫慰他,把戴著手套的手按在他的手上,親熱的和他談著;喊出他的
名字。
“怎麼,你認得我嗎?”他說。
“怎麼不認識?你,你也是一個紅人哪。我剛才不該對你說那種話。你是個好人,
我看得出的。算了罷,別生氣了。好!咱們講和罷!”
他們握了握手,友好的談著話,她說:“可是那也不是我的錯。我跟一般人接觸的
經驗太多了,不得不提防。”
“他們也常常欺騙我,”克利斯朵夫說。“我卻老是相信他們。”
“我看出你是這樣的,你大概是個天生的傻瓜。”
他笑了:“是的,甜酸苦辣我一生嘗過不少了;可是對我沒有什麼害處。我的胃很
強,飽也沒關係,餓也沒關係,必要的時候也能吞下那些來攻擊我的可憐蟲。我反而身
體更好。”
“那是你運氣,你哪,你是個男人。”
“而你,你是個女人。”
“那又算不了什麼。”
“那是很有意思的,做個女人!”
她聽著笑了。“哼!”她說,“可是人家怎麼對付女人的?”
“得自衛啊。”
“那末所謂善心也維持不久的了。”
“那是因為一個人還不夠慈悲。”
“或許是吧。可是吃苦也不能吃得太多,太多了一個人的心會乾枯的。”
他正想對她表示同情,忽然記起了她剛才的態度
“你又要說安慰人家的人是別有用心了”
“不,”她說,“我不說這個話了。我覺得你心地好,非常真誠。我很感激。可是
請你什麼話都別跟我說。你不知道謝謝你的好意。”
他們到了巴黎,分手了,雙方既沒留下地址,也沒說什麼請去談談的話。
過了一二個月,她跑來敲克利斯朵夫的門。
“我來找你,想跟你談談。從那次見面以後,我不時在想起你。”她說著坐下了。
“只要一忽兒功夫,不會打攪你很久的。”
他開始和她談話。她說:“請等一會,好不好?”
他們不出聲了。過了一下她笑著說:“剛才我支援不住了。現在可好些了。”
他想問她。
“不,”她說,“別問我這個!”
她向四下裡瞧了一眼,把各種東西看過了,估量了一下,忽然瞧見魯意莎的照片。
“這是你的媽媽嗎?”
“是的。”
她把照片拿在手裡,非常同情的瞧著。“多好的老太太!”她說。“你運氣不錯!”
“可惜她已經故世了。”
“那沒關係。反正你是有過這樣一個母親的。”
“那末你呢?”
她擰了擰眉頭,把話扯開了。她不願意人家問起她的事。
“跟我談談你的事罷。告訴我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生活方面的事”
“這跟你有什麼相干?”
“不用管,你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