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頭力量是有的;可是發臭。夠了!咱們去看看別的東西罷。”
“你要看什麼?”
“法國啊。”
“這不就是法國嗎?〃高恩說。
“不是的,〃克利斯朵夫回答,〃法國不是這樣的。”
“怎麼不是?還不是跟德國一樣嗎?”
“我絕對不信。這樣的民族活不了二十年的:此刻已經有股黴味兒了。一定還有別
的東西。”
“再沒有更好的了。”
“一定有的,〃克利斯朵夫固執著說。
“噢!我們也有很高尚的心靈,〃高恩回答,〃也有配他們胃口的戲劇。你要看這個
嗎?有的是。”
於是他把克利斯朵夫帶到法蘭西劇院①去。
①法蘭西劇院(亦稱法蘭西喜劇院)為法國四大國家戲院之一。
那天晚上,演的是一出現代的散文體喜劇,討論某個法律問題的。
一聽最初幾句對白,克利斯朵夫就不知道這劇情發生在哪個世界上。演員的聲音異
乎尋常的宏大,沉著,遲緩,做作,每個音節都咬得非常清楚,好象教朗誦的功課,又
象永遠念著十二綴音格的詩,夾著些痛苦的打隔。姿勢那麼莊嚴,差不多跟教士一般。
女主角披著古希臘大褂式的寢衣,高舉著手臂,低著腦袋,活象神話裡的女神,調弄著
美妙的低音歌喉,迸出最深沉的音,臉上永遠掛著苦笑。高貴的父親踏著劍術教師般的
步子,道貌岸然,帶著陰森森的浪漫色彩。年輕的男主角很冷靜的尖著嗓子裝氣聲。劇
本的風格是副刊式的悲劇:通篇都是抽象的字眼,公事式的修辭,學院派的迂說。沒有
一個動作,沒有一聲出人不意的呼號。從頭至尾象時鐘一樣呆板,只有一個嚴肅的問題,
一個劇本的雛形,一副空洞的骨架,外邊卻毫無血肉,只是一些書本式的句子。那些想
要顯得大膽的討論,其實只表示鰓鰓過慮的思想,和那種矜持的小市民精神。
劇中敘述一個女子嫁了個卑鄙的丈夫,生了個孩子;她離了婚,又嫁給一個她心愛
的老實人。作者想借此說明,便是在這等情形中,離婚不獨為一般成見所不許,抑且為
人類天性所不容。要證明這一點是再方便沒有了:作者設法使前夫在某次意外的情形中
和離婚的妻子團聚了一次。這樣以後,那女的並不繼之以悔恨或羞慚。要說天性,這才
是正常的反應。可是不,她反而更愛那個誠實的後夫。據說這是一種英勇的意識,出乎
人情之外的表現!法國作家對於道德的確太生疏了:一提到它就會變得過火,令人難以
置信。大家看到的彷彿盡是高乃依式的英雄,悲劇中的帝王。——而這些百萬富翁的男
主角,在巴黎至少有一所住宅和二三處宮堡的女主角,其非真是帝王嗎?在這等作家眼
裡,財富竟是一種美,幾乎也是一種德。
但克利斯朵夫覺得觀眾比戲劇本身更可怪。不管是怎麼不合理的情節,他們看了都
若無其事。遇到發噓的地方,應該教人鬨笑的對白,由演員預先暗示大家準備的地方,
他們便鬨笑一陣。當那般悲壯的傀儡照著一定的規矩打呃,叫吼,或是暈過去的時候,
大家便擤鼻涕,咳嗽,感動得下淚。
“哼!有人還說法國人輕佻!〃克利斯朵夫離開場子的時候說。
“輕佻和莊嚴,各有各的時候,〃西爾伐?高恩帶著嗤笑的口氣說。〃你不是要道德
嗎?你現在可看到法國也有道德了。”
“這不是道德而是雄辯!〃克利斯朵夫嚷道。
“我們這兒,〃高恩說,〃舞臺上的道德總是很會說話的。”“這是法庭上的道德,
〃克利斯朵夫說,〃只要是多嘴的人就會得勝。我壓根兒討厭律師。難道法國沒有詩人嗎?
〃於是西爾伐?高恩帶他去見識詩劇。
法國並非沒有詩人,也並非沒有大詩人。然而戲院不是為他們而是為胡謅的音韻匠
設的。戲院跟詩歌的關係,有如歌劇院跟音樂的關係,象柏遼茲說的變了一種〃蕩婦賣笑
〃的出路。
克利斯朵夫所看到的,有一般以賣淫為榮的聖潔的娼婦,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