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義,提倡以道德為目標的藝
術,把天馬閹割了教它去犁田。最高的藝術,名副其實的藝術,決不受一朝一夕的規則
限制;它是一顆向無垠的太空飛射出去的彗星。不管在實用方面這股力是有用的,無用
的,或者是危險的,它總是力,總是火,是天上閃出來的電光;因為這一點,它是聖潔
的,是善的。它的善,可能在實用世界中也成為善;但它真正的,神聖的善,跟信仰一
樣是超乎自然的。它和它的來源——太陽——相同。太陽既非道德的,亦非不道德的。
①它是生命。它戰勝黑夜。藝術亦然如此。
①希臘神話以阿波羅為駕馭太陽的光明之神,同時亦為藝術之神,象徵藝術與太陽
同源。
所以完全浸在藝術中間的克利斯朵夫不勝驚愕的發覺,心中湧起許多陌生的,意想
不到的力量;既不是他的情慾,也不是他的悲哀,也不是他有意識的靈魂——而是
一顆陌生的,對他的所愛所苦,對他的整個生涯全不關心的靈魂,一顆歡樂的,神妙的,
獷野的,不可解的靈魂!它把克利斯朵夫當做馬一樣的驅策,老是用踢馬刺踢著他。偶
爾能歇下來喘口氣的時候,他一邊看著所寫的東西,一邊問自己:
“怎麼,怎麼這個會從我身上出來的?”
他那時被精神的狂亂降服了,那是所有的天才都領教過的、不受意志拘束的、獨立
的意志,是“世界與生命的謎”,為歐德稱為“妖魔一般的”;他自己雖有武裝保護,
也被它制服了。
克利斯朵夫寫著,寫著,成天成月的寫著。有些時期,豐滿的精神不需要任何養料,
繼續在那裡無窮無盡的生產。只要輕輕的撩撥一下,微風送來一些花粉,就能使千千萬
萬的內心的萌芽長髮起來克利斯朵夫沒有時間思索,也沒有時間生活。忙於創造的
靈魂威鎮著生命的廢墟。
隨後,一切都停止了。克利斯朵夫筋氣力盡,老了十歲,——可是得救了。他離開
了克利斯朵夫,託生到了上帝身上。
頭上突然出現了星星白髮,好似秋天的花在九月裡一夜之間開遍了草原。腮幫上有
了新的皺紋。可是恬靜的眼神恢復了,嘴巴的神氣表示隱忍了。他心平氣和。如今他明
白了。他明白:一朝面對著震撼世界的力量,他的驕傲,人類的驕傲,都是沒用的。沒
有一個人能完全自主。非警惕不可。要是你睡著了,那股力就會溜進我們胸中把我們帶
走帶到哪樣的深淵裡去呢?帶到泉源枯竭的地方,把我們丟在乾涸的河床裡面。單
是願意戰鬥還不夠。應當向不可知的神明低頭!他興之所至,會隨時隨地給你愛情,死
亡,或是生命。沒有上帝的意志,單是人的意志是一無所用的。上帝在一剎那間就能毀
滅我們多少年的勞作與努力。而他高興的時候,也能使朽腐化為神奇。一個能創造的藝
術家,特別感覺到自己逃不過神的掌握;因為真正偉大的藝術家是隻說神靈啟示他的話
的。
克利斯朵夫這才懂得海頓老人的明哲,——他每天早上執筆之前先要跪著戰戰
兢兢的提防,誠惶誠恐的祈禱。所以你得祈禱上帝,求他和你同在。你得抱著虔誠與熱
愛的心和生命之神溝通。
夏天將盡,一個巴黎朋友經過瑞士,發見了克利斯朵夫的隱居,特意登門拜訪。他
是音樂批評家,一向最賞識他的作品。和他同來的還有一個知名的畫家,也是崇拜克利
斯朵夫的。他們告訴他,歐洲各地都在演奏他的作品,極表歡迎。克利斯朵夫對這個消
息並不感到興趣,認為過去的他已經死了,早已不把那些作品放在心上。因為客人要求,
他拿出最近作的曲子。但對方完全不懂,以為克利斯朵夫瘋了。
“沒有旋律,沒有節奏,沒有主題的經營;只是一種流汁,沒有冷卻的液體,它可
能適應任何形式而自己並沒有一個固定的形式;它什麼都不象;只是一片混沌中的幾點
微光。”
克利斯朵夫笑了笑回答:“差不多是這麼回事。混沌的眼睛在世界的幕後發光”
但來客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