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相當理由,或者是因為不願意使克利斯朵夫心緒更亂,或者是因為她不肯示弱。
不論勃羅姆的家怎樣的與世隔絕,不論布林喬亞的悲劇怎樣的深藏,總有一些風聲
透到外邊去。
在這個城裡,誰也不能隱藏他的生活。那真是奇怪的事。街上沒有一個人對你望,
大門跟護窗都關得很嚴。但視窗都掛著鏡子;你走過的時候,可以聽見百葉窗開著一點
而立刻關上的聲音。誰也不理會你,似乎人家根本不知道有你這個人;可是你每一句話,
每一個舉動,都逃不過人家的耳目;人家知道你所做的,所說的,所見的,所吃的,甚
至還知道、自以為知道你所想的。你受著秘密的,普遍的監視。僕役,送貨員,親戚,
朋友,閒人,不相識的路人,大家一致合作,參與這種出諸本能的刺探;那些東零西碎
的事不知怎樣都會集中起來。人家不但觀察你的行為,還要看你的內心。在這個城裡,
誰也沒權利保持良心的秘密;但每人都有權利搜尋你隱秘的思想,而倘若你的思想跟輿
論牴觸的話,大家還有權利和你算賬。集體靈魂的無形的專制,壓在個人身上;所謂個
人是一輩子受人監護的小孩子;什麼都不是屬於他自己的,而是屬於全城的。
阿娜接連兩個星期日不在教堂露面,大家就開始猜疑了。平時彷彿沒有一個人注意
她參加禮拜;她那方面是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而大家也似乎忘了有她這樣一個人。—
—但第一個星期日的晚上,她的缺席就被人注意到了,記在心裡。第二個星期日,那些
虔誠的信徒把眼睛釘著《福音書》或牧師的嘴,沒有一個不是聚精會神的管著靈脩的事
業;同時也沒有一個不在進門的時候就留意到,出門的時候又覆按一次阿娜的位置空著。
下一天,阿娜家中來了一批幾個月沒見面的客人:她們藉著各式各種的藉口,有的是怕
她病了,有的是對她的事,對她的丈夫,對她的家,又感到興趣了;有幾個對她家裡的
事訊息特別靈通;可沒有一個提及——(那是故意藏頭露尾的避免的)——她兩星期不
去做禮拜的事。阿娜推說不舒服,談著家務。客人們留神聽著,附和幾句;阿娜知道她
們其實是一個字都不信。她們的眼睛在四下裡亂轉,在屋子裡搜尋,注意,一樣一樣的
記在心裡;始終保持著冷靜的態度,面上嘻嘻哈哈,但眼神顯而易見是好奇到極點。有
兩三次,她們裝做無心的神氣,問到克拉夫脫先生的近況。
過了幾天,——(在克利斯朵夫出門旅行的時期),——牧師也親自來了。那是一
個長得極漂亮的老實人,年富力強,非常殷勤,而且心定神安,表示世界上所有的真理
都在他手裡了。他很親熱的問到阿娜的健康,很有禮貌的,心不在焉的,聽著他並不要
求的她的解釋,喝了一杯茶,談笑風生,提到飲料問題,說葡萄酒在《聖經》上已經有
記載,不是含有酒精的飲料,又背了幾段經典,講了一個故事。動身之前,他隱隱約約
說到交壞朋友的危險,說到某些散步,某些褻瀆神道的思想,某些邪惡的慾念,以及跳
舞的不道德等等。他彷彿並不針對阿娜而是對當時一般的情形說的。他靜默了一會,咳
了幾聲,站起來,非常客氣的請阿娜向勃羅姆先生致意,說了一句拉丁文的笑話,行了
禮,走了。——阿娜聽了他的諷示,氣得心都涼了。那是不是諷示呢?他怎麼知道克利
斯朵夫跟她的散步呢?他們在那邊又沒遇到一個熟人。但在這個城裡,不是一切都會有
人知道的嗎?相貌很特別的音樂家跟穿黑衣服的少婦在鄉村客店跳舞的事被人注意到了;
既然什麼都會不脛而走,這訊息自然也傳到了城裡,而老是喜歡管閒事的人立刻認出是
阿娜。當然這還不過是種猜測,但人家聽了特別高興;另外再加上阿娜的老媽子所供給
的情報。公眾的好奇心如今在旁邊等他們自投羅網了,成千成百的眼睛都在暗中窺探。
狡猾的城裡人不聲不響的埋伏在那裡,好似一隻等著耗子的貓。
倘使阿娜不是這個跟她過不去的社會出身,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