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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部分

過的。只有兩人是例外:——一個是管風琴師克拉勃,開著一家出名的糖果店;他是個

誠實君子,出色的音樂家,照某個瑞士作家的說法,要不是“騎在一匹被他喂得太飽的

飛馬上”,他還能成為更好的音樂家;——另外一個是年輕的猶太作曲家,很有特色,

很有脾氣,情緒很騷動;他也開著鋪子,賣瑞士土產:木刻的玩藝兒,伯爾尼的木屋和

熊等等。這兩個人因為不把音樂做職業,胸襟都比較寬大,很樂意親近克利斯朵夫;而

在別的時期,克利斯朵夫也會有那種好奇心去認識他們的,但那時他對藝術,對人,都

毫無興趣,只感到自己和旁人不同的地方而忘了相同的地方。

他唯一的朋友,聽到他吐露思想的知己,只有在城裡穿過的那條河,就是在北方灌

溉他故鄉的萊茵。在它旁邊,克利斯朵夫又想起了童年的夢境。但在心如死灰的情形之

下,那些夢境也象萊茵一樣染著陰慘慘的色調。黃昏日落的時候,他在河邊憑欄眺望,

看著洶湧的河流,混沌一片,那麼沉重,黯淡,急匆匆的老是向前流著,一眼望去只有

動盪不已的大幅的輕綃,成千成萬的條條流水,忽隱忽現的漩渦:正如狂亂的頭腦裡湧

起許多雜亂的形象,永遠在那裡出現而又永遠化為一片。在這種黃昏夢境中,象靈柩一

樣漂流著一些幽靈似的渡船,沒有一個人影。暮色漸濃,河水變成大塊的青銅,照著岸

上的燈火烏黑如墨,閃出陰沉的光,反射著煤氣燈黃黃的光,電燈月白色的光,人家窗

裡血紅的燭光。黑影裡只聽見河水的喁語。永遠是微弱而單調的水聲,比大海更淒涼

克利斯朵夫幾小時的聽著這個死亡與煩惱的歌曲,好容易才振作品來,爬上那些中

間剝落的紅色的石級,穿著小巷回家,他身心交瘁,握著起在牆頭裡的,被高頭教堂前

面空漠的廣場上的街燈照著發光的欄杆

他再也弄不明白了:人為什麼要活著?回想起親眼目睹的鬥爭,他不由得喪然若失,

佩服那批對信念契而不捨的人。各種相反的思想,各種不同的潮流,迴圈不已:——貴

族政治之後是民主政治;個人主義之後是社會主義;古典主義之後是浪漫主義;尊重傳

統之後又追求進步:——交相片伏,至於無窮。每一代的新人,不到十年就會消磨掉的

新人,都深信不疑的以為只有自己爬到了最高峰,用石子把前人摔下來;他們忙忙碌碌,

叫叫嚷嚷,抓權,抓光榮,然後再被新來的人用石子趕走,歸於消滅

克利斯朵夫不能再靠作曲來逃避;那已經變成間歇的,雜亂無章的,沒有目標的工

作。寫作?為誰寫作?為人類嗎?他那時正厭惡人類。為他自己嗎?他覺得藝術一無用

處,填補不了死亡所造成的空虛。只有他盲目的力偶爾鼓動他振翼高飛,隨後又力盡筋

疲的掉下來。黑暗中只有一陣隱隱的雷聲。奧裡維消滅了,不留一點兒痕跡。凡是充實

過他生命的,凡是他自以為和其餘的人類共有的感情跟思想,他都惱恨。他覺得過去的

種種完全是騙自己:人與人的生活整個兒是誤會,而誤會的來源是語言你以為你的

思想能夠跟別人的溝通嗎?其實所謂關係只有語言之間的關係。你自己說話,同時聽人

家說話;但沒有一個字在兩張不同的嘴裡會有同樣的意義。更可悲的是沒有一個字的意

義在人生中是完全的。語言超出了我們所經歷的現實。你嘴裡說愛與憎其實壓根兒

就沒有愛,沒有憎,沒有朋友,沒有敵人,沒有信仰,沒有熱情,沒有善,沒有惡。所

有的只是這些光明的冰冷的反光,因為這些光明是從熄滅了幾百年的太陽中來的。朋友

嗎?許多人都自居這個名義,事實上卻是可憐透了!他們的友誼是什麼東西?在一般人

的心目中,友誼是什麼東西?一個自命為人家的朋友的人,一生中有過幾分鐘淡淡的想

念他的朋友的?他為朋友犧牲了什麼?且不說他的必需品,單是他多餘的東西,多餘的

時間,自己的苦悶,為朋友犧牲了沒有?我為奧裡維又犧牲過什麼?——(因為克利斯

朵夫並不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