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都沒有。比盧森堡公園裡更高更密的古樹,在陽光底下微微擺動;成群的鳥在歌
唱;天剛亮就能聽到山烏的笛聲,接著是麻雀吵吵鬧鬧而有節奏的合唱。夏日的傍晚,
燕雀的狂噪穿過暮靄,在天空迴繞。月夜還有蝦蟆象滾珠一樣的叫聲,好比浮到池塘面
上的氣泡。倘使這幢舊屋子不是時時刻刻被沉重的車子震動,彷彿大地在高熱度中發抖
的話,你決計想不到住在巴黎。
有一間屋比其餘的兩間更大更好,兩個朋友便互相推讓,結果大家同意用抽籤來決
定。首先作這個提議的克利斯朵夫存了心,用了一種他素來覺得不會做的巧妙的手法,
居然使自己沒抽到那個好房間。
於是他們開始了一個完全幸福的時期。那不是專靠某一件事,而是同時靠所有的事
的:他們所有的行動和思想都浸在幸福中間,幸福簡直跟他們一分鐘都不離開了。
在這個友誼的蜜月中,那些深邃而無聲的歡樂,唯有“得一知己〃的人才能體會。他
們難得說話,也不大敢說話;只要能覺得彼此在一起,能交換一個眼風,一句話,證明
他們雖然靜默了好久而思想仍舊在一條路上就行了。用不著互相問訊,甚至也用不著互
相瞧一眼,他們隨時都能看到對方的形象。動了愛情的人都不知不覺的把愛人的靈魂作
為自己的模型,一心一意的想不要得罪愛人,想教自己跟對方完全合而為一,所以他憑
著一種神秘的,突如其來的直覺,能夠窺到愛人的心的微妙的活動。朋友看朋友是透明
的;他們彼此交換生命。雙方的聲音笑貌在那裡互相摹仿,心靈也在那裡互相摹仿,—
—直要等到那股深邃的力,那個民族的本性,有一天突然抬起頭來把他們友誼的聯絡扯
斷了的時候才會顯出裂痕。
克利斯朵夫放低了聲音說話,放輕了腳步走路,唯恐擾亂了隔壁屋子裡幽靜的奧裡
維;友誼把他改變了:他有種從來沒有的快樂、信賴、年輕的表情。他疼著奧裡維。奧
裡維大可以對朋友作威作福,要不是他覺得不配受這樣的愛而為之臉紅的話:因為他自
以為還不及克利斯朵夫,不知克利斯朵夫也跟他一樣的謙卑。雙方的這種謙卑是從友愛
來的,給他們多添了一種甜蜜。一個人覺得自己在朋友心中佔著那麼重要的地位,即使
自以為不夠資格,也是最快樂的。因此他們倆都非常的感動和感激。
奧裡維把自己的藏書放在克利斯朵夫的一起,不分彼此。他提到某一冊的時候,不
說〃我的書〃而說〃我們的書〃。只有一小部分東西,他保留著不作為公共財產:那是姊姊
的遺物,或是跟她的往事有關的東西。克利斯朵夫被愛情磨練得機警了,不久便注意到
這種情形,可不明白為什麼。他從來不敢向奧裡維問其他的家屬,只知道奧裡維所有的
親人都已經故世;除了帶點兒高傲的感情使他不願意探聽朋友的私事以外,他還怕觸動
朋友過去的悲痛。他羞怯得連對奧裡維桌上的照片都不敢仔細瞧一眼,雖然心裡很有這
個願望。那張像片上有一位正襟危坐的先生,一位太太,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腳下坐著一條長毛大狗。
在新居住了兩三個月,奧裡維忽然受了些風寒,躺在床上。克利斯朵夫動了慈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