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象見過你的好象已
經認識你那麼久那麼清楚了。”
奧裡維嘴唇發抖,差點兒要說出來,可是終於一句話也沒說。
克利斯朵夫又把他瞧了一會,然後悄悄的笑了笑,走了。
他心花怒放的走下樓梯,半中間遇見兩個醜八怪的孩子,一個捧著麵包,一個拿著
一汽油。他親熱的把他們的腮幫擰了一下。門房沉著臉,他可向他笑笑。他走在街上低
聲唱著,不久進了盧森堡公園,揀著陰處的一條凳子躺下,閉上眼睛。沒有一絲風,遊
人很少。噴水池的聲音響一陣輕一陣。鋪著細沙的路上偶爾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克利斯
朵夫懶洋洋的,象一條曬著太陽的蜥蜴;樹底下的陰影移過去了;但他連掙扎一下的氣
力都沒有。他的思想在打轉,卻也沒有意思把它固定;那些念頭全都照著幸福的光輝。
盧森堡宮的大鐘響了,他也不理;過了一忽,他才發覺剛才敲的是十二點,便馬上縱起
身子,原來已經閒蕩了兩小時,錯失了哀區脫的約會,一個早上都糟掉了。他笑著,打
著唿哨回家,拿一個小販叫喊的調子作了一支迴旋曲。便是淒涼的旋律在他心中也帶著
快樂的氣息。走過他住的那條街上的洗衣作,他照例瞧了瞧:那個頭髮茶褐色,面板沒
有光彩,熱得滿臉通紅的姑娘在熨衣服,細長的胳膊直露到肩頭,敞開著胸褡,跟往常
一樣很放肆的瞅了他一眼:破題兒第一遭,克利斯朵夫竟沒有生氣。他還在笑。進了屋
子,先前留下的工作一件都找不到。他把帽子,上衣,背心,前後左右亂丟一陣,接著
便開始工作,那股狠勁彷彿要征服世界似的。他把東一張西一張的音樂稿子撿起來,可
是心不在這兒,只有眼睛在那裡看著。過了幾分鐘,他又覺得飄飄然了,象在盧森堡公
園裡一樣。他驚醒了兩三回,想打起精神,可是沒用。他嘻嘻哈哈的罵自己,站起身子
把頭望冷水裡浸了一會,才清醒了些,重新坐在桌旁,一聲不出,堆著一副渺茫的笑容,
想著:“這跟愛情有什麼分別呢?”
他只敢悄悄的思索,似乎有些怕羞。他聳了聳肩膀,又想:“愛是沒有兩種方式的
噢,不,的確有兩種:一種是把整個的身心去愛人家,一種是隻把自己浮表的一部分去
愛人家。但願我永遠不要害上這種心靈的吝嗇病!”
他不敢往下再想了,只對著內心的夢境微笑,久久不已。他在心裡唱著:
你是我的,我才成為整個的我
他拿起一張紙,靜靜的把心裡唱的寫了下來。
他們倆決意合租一個寓所。克利斯朵夫的意思是要立刻搬,不管租期還剩著一半而
要損失一筆租金。比較謹慎的奧裡維,雖然也願意馬上搬家,可勸他等雙方的租期滿了
再說。克利斯朵夫不瞭解這種計算;他象許多沒錢的人一樣,損失點兒錢是滿不在乎的。
他以為奧裡維手頭比他更窘。有一天看到朋友窮困的情形吃了一驚,他立刻跑出去,過
了兩小時又回來,把從哀區脫那兒預支到的幾枚五法郎的錢得意揚揚的擺在桌上。奧裡
維紅著臉不肯收。克利斯朵夫一氣之下,要把錢丟給一個在樓下院子裡拉著琴要飯的意
大利人,被奧裡維攔住了。克利斯朵夫裝著生氣的樣子走了,其實他是恨自己的笨拙,
沒法使奧裡維接受。結果,朋友來了一封信,把他安慰了一番。凡是奧裡維口頭不敢表
示的,都在信上表示了出來:他說出認識克利斯朵夫的快樂,說克利斯朵夫的好意使他
多麼感動。克利斯朵夫回了一封狂熱的信,象十五歲時寫給他的朋友奧多的一樣,滿紙
都是熱情跟傻話,用法語,德語,甚至也用音樂來作種種雙關語。
他們終於把住的地方安頓好了。在蒙巴那斯區,靠近唐番廣場,在一幢舊屋子的六
層樓上,他們找到一個三閣正屋帶一個廚房的公寓;房間很小,朝著一個四面都是高牆
的挺小的園子。在他們那一層,從對面一堵比較低矮的牆上望過去,可以瞧見一所修道
院的大花團,那在巴黎還有不少,都是藏在一邊,沒人知道的。園子裡荒涼的走道上,